纪晓棠的语音不高,但是屋子里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沈氏激动地攥住了纪晓棠的手,穆洪一双铜铃似的大眼睛睁的更大了。
“晓棠,你说啥?”穆洪就问,“你说你爹娘也打算来的?”
纪穆两家如今的qíng形,纪晓棠这句话绝不会是面子上的客套话。虽然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这次并没有来,但是能有这样的打算,是不是说纪老太太那边已经不再拦着穆家跟纪二老爷、纪二太太来往了?
“是的。”纪晓棠就点头,并用目光示意,他们猜的不错。
“哈!”穆洪高兴地站起来,左右瞧了瞧,又觉得自己的反应太过明显,随即就又坐了回去。
“老夫人也上了些年岁,是不应该留老夫人一个在家里。”沈氏就内敛了许多,说起话来也更加周全妥帖,“等过些日子,你外祖父差事上松散些,我和你外祖父打算去清远走一趟。”
“长生还不满周岁呢,带着他在路上也不方便。”沈氏说完,又添了一句。
“外祖父和外祖母能去清远,那更是再好不过了。只是,爹爹说,本来应该他先来给外祖父和外祖母磕头的。”纪晓棠就笑道。
纪晓棠的话说的穆洪和沈氏心里都十分熨帖,就算是本来还有一丝对纪二老爷的不满,这个时候也被纪晓棠给哄的烟消云散了。
纪三老爷就朝纪晓棠眨了眨眼睛,偷偷竖起拇指,赞纪晓棠。
众人说了一会话,祁佑年就到了,沈氏忙就吩咐摆上酒席来,众人尽欢方散。
掌灯时分,纪三老爷已经去了客院安歇,纪晓棠还留在沈氏的上房里,跟沈氏和穆洪说话。虽然纪晓棠回到清远之后,与穆家保持了书信的往来,但是还有许多事qíng,是不好在书信中说的。
“什么,竟有人害长生?”穆洪听到纪晓棠说牡丹下毒害长生一节,就焦躁的听不下去了,一面就说要带家伙往清远去,不管指使牡丹害长生的究竟是谁,就将他一刀两断。
沈氏也听的脸上变色,却稳当许多,就嗔住了穆洪。
“先听晓棠好好说完,这大半夜你一惊一乍的,成什么。”
穆洪只好坐回到榻上,就催纪晓棠快说。
纪晓棠就将事qíng的全部经过,包括她的判断,都跟沈氏和穆洪说了,只是涉及到纪老太太的部分,纪晓棠说的避重就轻,免得沈氏和穆洪对纪老太太不满,双方关系再紧张起来。
等将纪晓棠的话都听完了,穆洪倒是不像刚才那样焦躁了。
“确定是江庆善那厮了?那你们打算怎么办?要我做什么?”穆洪就问纪晓棠,“晓棠,你年纪还小,许多东西你没见过,也不用去听见看见。这种事,你爹爹他一个读书的人,他考虑的多。jiāo给我,谁也不用惊动,就帮你们斩糙除根。”
“江庆善是肯定不能放过的,只是我怀疑在他的背后,另有其人。江庆善好对付,可他背后这个人,我们现在只能抓到个影子,是极难对付的。”
除掉江庆善容易,但要同时抓住他背后的人,这就难了。
这才是纪晓棠迟迟不肯对江庆善动手的真正原因。
“那就这样放着他不管?这不行。”穆洪就道,“我去安排安排,就算不要了他的命,也剥下他一层皮来。”
“外祖父稍安勿躁。”纪晓棠就拦住穆洪,“如今事态有变,我们只需要静观其变化,倒不用早早就脏了自己的手。”
“什么变化?”穆洪就问。
“过一阵子,外祖父自然就知道了。”纪晓棠道。
“晓棠,你哪里都好,就这一点,是随了你爹了。”穆洪就有些不满地道。
“你怎么跟孙女说话呢?”沈氏立刻冲着穆洪嗔道,她嫌穆洪说话太莽撞、直白,说说孙女还算了,他这是将纪二老爷也一起说上了。与其说是对孙女不满,根子上还是对姑爷的不满。
穆洪就打了个哈哈,就想着要跟纪晓棠说些什么,把话给圆回来。
纪晓棠却只是一笑,就将话题岔开。
“我也同意晓棠说的,江庆善说什么都是外人,只要想对付他,就不难。我担心另外一件事。”这次是沈氏开口,“老夫人兄弟那一家,只怕你爹爹处理起来,相当的棘手。”
说到顾老舅一家,穆洪的眉心就皱起一个疙瘩来。
“那老小子忒不是个东西!”穆洪握拳,“当年你祖母跟我闹起来,有一半就是那老小子从中间撺掇的。现在他还要害我外孙,我跟那老小子势不两立!”
穆洪和纪老太太之间的恩怨,这件事以前纪晓棠想问却不好问,但是现在纪老太太松口准许两家来往,纪晓棠也就没有了避讳。
而且,听穆洪说,这里面还有顾老舅的事,她就更要知道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宿怨
“只怕你爹娘也不肯跟你说这个,罢了,还是我告诉你吧。”沈氏想了想,就说道,“这件事,说起来,也怪你外祖父xing子太急躁了……”
沈氏就从头上拿下一只银簪子来挑了挑烛芯。火苗跳跃了一下,映得人影晃动。等火苗安稳狭隘,烛光就更明亮了一些。
纪晓棠静静地听着沈氏叙说往事。
穆家就纪二太太这一个闺女,在家的时候宠的如眼珠子一般,嫁去了清远,来往虽有些不便,但是两下却经常互通消息。
穆洪还怕纪二太太在纪家受了委屈不说,对他们报喜不报忧,因此另外又托了人,替他传递纪二太太的消息。
“你爹娘的亲事,都是你祖父做主,你祖母从一开始就不愿意。说我们穆家是粗鲁武夫,你娘又过分娇惯,并不适合做纪家的儿媳妇。只是你祖父坚持,你爹爹又喜欢你娘,不愿意退亲。你祖母没法子,只能点头让你娘进门。”沈氏告诉纪晓棠。
而这些,不过是纪老太太说出来的原因。
其实纪晓棠知道,纪老太太之所以不赞同这门亲事,还有说不出口的原因。
那个时候,顾老舅已经败了家,正搬来清远投靠在纪家门下。然而当时的穆家,穆洪已经是副千户,按照品级来算,是从五品的官职。穆洪xing子豪慡,jiāo游广泛。人们说到这门亲事,都说纪家终于算是对上了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
这句话里面就颇有些内容。
纪家当时能够拿出来跟穆家拿出来比较的,也就是纪老太太的娘家,还有纪大老爷已经定亲却尚未过门的媳妇娘家。
顾家与周家,都是小门小户。不仅是白身,就是家资也不过是小康。
纪老太太本来就有些心病,听到人们这样说,心里就越发的不自在。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定亲之后,又过了好几年才成亲,这其中虽然还有一些其他的缘故(事关纪大老爷,沈氏就不肯在纪晓棠面前细说)。但主要还是纪老太太从中作梗。
纪大老爷定亲悔婚。后来娶进门的媳妇更不如纪老太太的意,纪老太太就越发想给纪二老爷挑个她中意的媳妇。
只是,纪老太爷坚持。纪二老爷又喜欢纪二太太,坚决不肯退亲,最终,纪二太太才进了纪家的门。
纪二太太进了门。就开始了被纪老太太挑剔和折腾的生活。好在纪老太爷能压服得住纪老太太,纪二老爷也替纪二太太周旋。纪二太太自己本身又慡朗心宽,日子还能过得去。
后来纪二太太怀了身孕,纪老太爷带着纪二老爷进京赶考,家中只留下纪老太太当家。纪二太太的日子才真正难过起来。
“你娘不肯告诉我们,还是你外祖父的朋友在清远打听的消息,实在忍不过。告诉了我们……”
纪二太太怀着身孕,纪老太太却每天让纪二太太去她身边立规矩。动不动就给纪二太太脸色看。
“你爹娘成亲之前,我也见过你祖母一面。当时是觉得她有些左xing,却并不是个心地恶的人。谁知道,她会想出那些法子来对付你娘,你娘当时还怀着你姐姐……”
沈氏不肯详细说,只略挑了两个例子,说纪老太太如何磋磨孕中的纪二太太。沈氏虽说的简略,但是纪晓棠却听得后背发冷,心中却燃了一把火。
不过,在沈氏和穆洪面前,纪晓棠保持了平静,只是一双眸子越发黝黑看不见底。
沈氏却敏感地觉察到了纪晓棠的qíng绪,她握住纪晓棠的手,轻轻的拍了拍。
“事qíng都过去了,你娘也从来没在你跟前抱怨过是不是?你也别放在心上,毕竟她是你嫡亲的祖母。日子还要过,晓棠,你还小,不过你记住外祖母的话,要往前看。”
纪晓棠就点头,为了让沈氏放心。
“后来我们才知道,你祖母也是受了别人的撺掇。”
“是谁撺掇的她?”纪晓棠这样问着,心中已经隐约有了答案。
“还能有谁,不就是顾家那老小子和他那个尖牙的妖婆娘!”穆洪就道,语气中怨气未消。
“平时,你爹爹护着你娘,你祖父也不让你祖母磋磨你娘。在你祖母心里,就是人人都向着你娘。你娘又怀了身孕,她就受了她兄弟的撺掇,怕你娘母凭子贵,她做婆婆的以后在家里越发的没了地位,就想着趁你祖父和你爹爹都不在家,要降服了你娘。”
顾老舅和江氏这样做,虽然是为了讨好纪老太太,同时也有他们的私心。
这一点不用沈氏细说,纪晓棠平时都已经看在眼睛里了。
“到后来,你娘月份渐大,可人却越发消瘦,还曾经几次在给你祖母立规矩的时候晕倒。你祖母不仅不肯请郎中来,还斥责你娘耍心机,说是要借着肚子里的孩子来拿捏她做婆婆的。”
纪晓棠暗暗点头,这种事qíng纪老太太是做得出来的。倒也并不一定是她真的存心要害死纪二太太,只是xing子上的刚愎自用所致。
“你娘本来身子很好,但是受这样磋磨,吃不好睡不好,心qíng又抑郁,因此,你姐姐是早产。”
而穆洪和纪老太太冲突起来,也就是在这个时候。
纪二太太早产,在屋子里害疼。纪老太太算着日子觉得还早,就根本不信,只当纪二太太是想出这个招数来跟她打对台,就不肯给纪二太太请产婆,还要纪二太太继续到她身边立规矩。
纪二太太疼了一天一夜,她觉得她这是熬不过去了,终于肯打发人给穆洪和沈氏捎了信儿。
当时纪二太太的想法,甚至不是让穆洪和沈氏来救她一命,而是她在临死之前,想要再见穆洪和沈氏一面。
穆洪和沈氏就从送信人口中知道了事qíng的真相。两人当即就坐不住。匆匆收拾了,就往清远县赶。
当时穆家英在外办差,穆洪就带了沈氏和穆家豪。沈氏骑不得马,只能坐马车。穆洪担心女儿等不得,就让穆家豪看护沈氏的马车,他先带着几个亲兵小校,快马飞奔清远县城。
之后。就是穆洪如何不经过通报就闯进纪府的大门。见到纪二太太几乎濒死的模样,穆洪如何痛彻心扉、火冒三丈,就去找纪老太太理论。
在纪老太太的门口。穆洪就遇到了顾老舅。
穆洪认得顾老舅,当时根本不跟顾老舅答话,就对顾老舅饱以老拳。
顾老舅被打,就往纪老太太的屋子里躲。穆洪打人。也没注意在什么地方(即便是他注意了,估计也不会在乎)。就打进了纪老太太的屋子里。
纪老太太当时和江氏在一起,她如何见过这样的场面,吓的几乎晕了过去。
顾老舅挨了打,嘴上并不老实。就在纪老太太的屋子里喊打死了人之类的话。
外面的人看不清屋子里的qíng况,又听到了纪老太太的尖叫声,以讹传讹。就说是穆洪打了纪老太太。
那么,穆洪是否真的打了纪老太太呢?
“当时真打她几下就好了。她后来只怕就老实了。”穆洪气呼呼地道。
“你并没打她,后来还闹成那个样子,终究是咱们女儿吃了亏。你若真打了她,那才真没法子收拾了。”沈氏就嗔着穆洪道。
穆洪气哼哼地,倒是并不跟沈氏拌嘴。
沈氏对纪晓棠没有任何隐瞒,也并不为穆洪掩饰。
穆洪就在纪老太太面前bào打了顾老舅,江氏扑上来阻拦,也挨了穆洪的拳脚。至于纪老太太……
穆洪揪住了纪老太太的头发,拳头举的高高的,却终归并没有落下去。
但是,等沈氏带着穆家豪赶到纪府的时候,事qíng已经是无法收拾了。
顾老舅被打的成了一个猪头,江氏也鼻青脸肿,府中上下都说穆洪闯进纪老太太屋子里,不仅打了顾老舅和江氏,还打了纪老太太。
纪老太太寻死觅活。
然而,穆洪和沈氏却都顾不上这些。
“你娘早产,加上难产……”
穆洪和沈氏立刻就打发人请了稳婆和郎中来,说的是请,但是当时的qíng形,穆洪几乎都要疯了。他让认识路的下人带路,打发了兵丁,连夜将城中几乎所有的郎中和稳婆都抓到了纪府。
穆洪当时还说,如果纪二太太有什么三长两短,当时纪府上下所有人,连同那些个郎中和稳婆,就得给纪二太太偿命。
“都是你外祖父这个xing子,他当时也是急疯了。”沈氏就道,语气依旧温温柔柔的。
穆洪就扭开脸去,只从嗓子眼里哼了一声。
多亏穆洪和沈氏到的并不算太迟,纪二太太的身体底子也好,再加上众郎中稳婆共同努力,纪二太太终于生下了纪晓芸。
虽然纪二太太流了许多的血,纪晓芸也跟只小猫崽似的,但毕竟母女都保住了xing命。
“当时你姐姐生下来,只有你外祖父的巴掌大,半天都哭不出声,小脸憋的紫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