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门外,纪晓棠略停了一下,果然就听见屋里面传出纪晓芸的哭声。
伴随着哭声,是砚台落地碎裂的声音。
“哭就哭吧,哭过之后就好了。”纪晓棠自言自语,大步离开,再没有回头。
谢家人用过了饭,就都告辞走了。
祁佑年却没和谢家人一起走。
“祁大人在席上喝多了酒,谢大人本来是要带着祁大人一起走,说是方便照料,祁大人只拉着咱们三老爷的手。三老爷将祁大人留了下来。祁大人跟着三老爷往三老爷的院子里去了,说是要歇一歇,醒了酒再回去。”小丫头如是禀报给纪晓棠。
祁佑年的酒量,纪晓棠在穆家是见识过的。
纪晓棠不相信祁佑年真的喝醉了,但还是安排厨下做了醒酒汤送过去,之后也就放下不管了。
只是等她往倚霞居去了一次回来,就在假山旁跟祁佑年走了个面对面。
纪晓棠只得站下,跟祁佑年见礼。
祁佑年还礼,浑身并无丝毫酒醉的迹象。
“祁大人公事繁忙,既然醒了酒,我们也不好多留祁大人,免得耽误了祁大人的公事。”祁佑年不是没有眼色的人,却偏在今天来,还故意往谢家人面前站,其用心也就可知了。因此,纪晓棠开口就没对祁佑年客气。
“晓棠,我有事要跟你说。”祁佑年却道。
纪晓棠打量祁佑年,就知道有些事qíng想避是避不开的。
“什么事,你说吧。”纪晓棠就道。
祁佑年就左右看了看。
纪晓棠略一迟疑,还是使眼色,将身边服侍的丫头都支了开去。祁佑年并不是那种无聊的人,她并不怕祁佑年会有什么不当的举动。
两人站在假山下,四周无人,只有风chuī树动,树叶飘飞。
“晓棠,你没有跟谢家定亲,我很高兴。”
纪晓棠微微挑眉。
“我不是那个意思。”祁佑年忙就解释,随后又道,“我并不完全是那个意思。”
“阿佑,你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晓棠,就算不是为了我,我也希望,你暂时不要与谢家定亲。”
第一百九十一章 线 索
“这话怎么说?”纪晓棠忙就问道。
“晓棠,你还记得上次在府城,马五临死之前说的话吗?”祁佑年就道。
纪晓棠就点头,马五说的话她几乎字字都记得清清楚楚。
“你是指马五说杀死算命瞎子的,是县衙的人?”纪晓棠问祁佑年。就算杀死算命瞎子的是县衙的人,那也不代表就跟谢家有关系。
就算谢知县如何jīng明能gān,但是衙门中的差人历来都是鱼龙混杂,其中很多地头蛇,就是知县也拿他们无可奈何。谢知县算是能够掌控县衙大局的了,但也不可能面面俱到,完全掌控得了每一个人。
“如果我说,那人就是谢大人的心腹呢?”祁佑年却道。
纪晓棠的心就是猛地一跳。
“阿佑,这种话不是随意可以说的。你可查实了?”
“晓棠,在你心中,我难道人品就那么不堪,为了破坏你和谢家的亲事,就胡乱派罪名到谢大人的头上?”祁佑年看着纪晓棠。
“当然不是。”纪晓棠对祁佑年的人品还是很有信心的,但是事关重大,她不能不谨慎。“阿佑,你可有实证?”
祁佑年郑重地点头。
对于马五所提供的线索,他从来就没有放松过。然而明察暗访,却一直没有什么进展。事qíng出现突破,还多亏了纪晓棠的敏锐。
“那个杀害算命瞎子的差役,就是晓棠你上次在估衣巷觉得有些面熟的人。”祁佑年告诉纪晓棠。
当纪晓棠告诉他,似乎是看见了熟人,且行迹有些可疑,祁佑年不敢轻忽,当即就派出得力的亲兵去追查。经历了许多的波折,终于顺着时断时续的线索,锁定了可疑的对象。
做到这一点,仅仅是祁佑年卫所的兵力还不够,仅仅是他手头掌握的线索和信息也不足。期间他还借用了其他的势力和线索。只是这一点现在还不能够让纪晓棠知道。
就是谢知县可疑这件事,他也不应该告诉纪晓棠。因为只要稍稍走漏了一丝一毫的风声,他们所有的努力就会前功尽弃。
而为了这一天,他们所下的工夫。投入的人力和财力,几乎是一般人难以想象的。
然而,他又不能看着纪晓棠跟谢家定亲。
如果他所怀疑的事qíng是真的,那么纪晓棠跟谢家定亲,就是走上了死路。不仅纪晓棠xing命难保。就是整个纪家,到时候也难以洗清gān系。
而如果如那一位所怀疑的那样,纪家本身就……,那么他这次来,几乎就是自投罗网,自毁前程。
理智上,祁佑年知道他绝对不该来,不该告诉纪晓棠这些。但是感qíng上,祁佑年又无法让自己无动于衷,坐视不理。
他还是来了。并没有太多的犹豫和挣扎。
这对他来说,就是一场豪赌。
赌赢了,就保住了纪晓棠。而一旦赌输了,他就输掉了自己。
这几乎是完全不对等的筹码,但是他还是押上自己赌了这一场。
“那人叫做何明,祖籍钦州,颇通文墨。谢知县在清远上任后,他投奔了来,在县衙做了一个差人。”何明表面上是个普通的差役,与谢知县也没有什么旧jiāo。但是经过暗中探查,实际的qíng况却远非如此。
何明与谢知县不仅有来往,而且来往还颇为可疑,可疑判定他是谢知县的心腹。
“即便是这样。也并不一定就代表谢伯伯有问题。”纪晓棠轻声道。
她并不是在为谢知县辩解,她只是想更严谨地求证。
“晓棠,我知道很难让你一时之间就相信这些。”祁佑年诚挚地看着纪晓棠,“这些话,我本不该现在就告诉你。但是我实在不能……”
告诉纪晓棠这些,他已经冒了极大的风险。
“晓棠。你要决意跟谢家定亲,我也不拦着你。我只希望你等一等,等我将事qíng完全查清楚了。”祁佑年说到这里,眼神中竟带了些微的凄楚,“晓棠,就算你我没有缘分,我也总是期望,你这一生能够平安顺遂。”
“暂时不要跟谢家定亲。就是跟谢家来往,也要格外小心。如果谢家真与那些死士有牵连,晓棠,你们一家都有危险。”
纪晓棠垂眸半晌,才慢慢地抬起眼帘。
“我记下了。”纪晓棠只简单地说了几个字,没有再向祁佑年多问,也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qíng绪波动来。
“晓棠,你是不是,也早有疑心?”纪晓棠这样,已经不能单纯地用个xing镇定来解释了,所以祁佑年问她。
“是。”纪晓棠略顿了顿,就点了头。
这次,换做祁佑年不解了。
“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与谢家定亲?”祁佑年问纪晓棠。他隐约知道了纪家为什么推迟与谢家定亲,而纪晓棠和纪家愿意与谢家定亲的态度他更是都看在眼睛里的。
“跟我定亲的不是谢家,是怀瑾啊。”纪晓棠移开视线,望着远处,幽幽地道。
祁佑年顿时就怔住了,半晌无言。
两个人默默地立了半晌,谁都没有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祁佑年慢慢回神,他舔了舔gān涩的嘴唇,看向纪晓棠的目光更加晦涩。
“晓棠,那我们就这么说定了。我就告辞了。”祁佑年对纪晓棠说道。
“阿佑,你这次来,就是为了谢伯伯可疑的事?”纪晓棠问。
祁佑年点头。
“那你多加小心。”纪晓棠嘱咐祁佑年,“纪家在清远总是经营了几代,若有什么地方能够援手,阿佑你尽管开口。”
“好。”祁佑年答应着,这才转身告辞走了。
祁佑年离开之后,纪晓棠轻轻地挪了挪脚,就在旁边一块假山石上坐了。直到纪三老爷过来找她,纪晓棠才发觉,自己一个人坐了许久。
纪三老爷就担心纪晓棠着凉。
“婢子们跟姑娘说话,姑娘也不搭理。”绣儿在旁边小心地说道。
“我没事。”纪晓棠心不在焉。
纪三老爷早已经将纪晓棠浑身上下都仔细打量过了,重点落在纪晓棠的脸上。
“晓棠,别想那么多。船到桥头自然直。”纪三老爷就开解纪晓棠。她认为纪晓棠是为了感qíng纠葛在烦恼,毕竟这里面关系到了谢怀瑾、纪晓芸还有祁佑年,就是放在他身上,他也得烦恼。
这么说着话。纪三老爷就压低了声音。
“虽是自小一起长大,终究并没定下亲事。晓棠,你只随你自己的心。有什么烦恼,jiāo给小叔。让小叔出面替你去解决gān净。……人生不过几十年,晓棠。你该活的快快乐乐的,不要憋屈着自己个。不然,别说你爹娘,就是小叔也要心疼的。”
“小叔,我爹爹在哪?”纪晓棠突然问。
“二哥在藏书阁……,咦,晓棠,你有了决断吗?”纪三老爷忙就道。
“咱们一起去找我爹爹,我有要紧的事。”纪晓棠就道。
“好,好。”纪三老爷连声应着。“晓棠,不管你选谁,小叔都支持你。就算你爹爹说你,小叔替你顶着。”
纪晓棠看了一眼纪三老爷,并没有立刻纠正他的话。
等两个人来到藏书阁,见了纪二老爷,纪晓棠屏退了一应服侍的人,这才将祁佑年的话转述给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听了。
“竟然有这种事,谢大哥他……”纪三老爷大吃一惊。
纪二老爷虽不像纪三老爷那样吃惊,却也紧锁了眉头。比起纪三老爷。纪二老爷更知晓事qíng的严重xing。如果谢知县只是有些自己的小打算,纪二老爷认为这是人之常qíng,虽心中不大舒服,但却能够包容。
可如果祁佑年的怀疑有确凿的佐证。那事qíng就大大不同。有很多事qíng,纪二老爷就需要从新的角度去重新考量。
而一旦从新的角度去考量那些事qíng,得出的结论可就相当的骇人。
“不会,不会,怎么会……”纪二老爷站起身,扶着椅背的手上青筋bào露。
“爹爹。你想到了什么?”纪晓棠觉察到纪二老爷的异样,就问道。
“没什么。”纪二老爷稳了稳心神,“既然祁大人好心提醒,我们就要领qíng。多亏将晓棠和怀瑾的定亲的事推迟了。不过,对谢家那边,还是要尽量做到一切如常。”
纪晓棠和纪三老爷就都点头。
“这件事,关系重大。祁大人来告诉我们,也是担了天大的gān系。只我们三个人,不要再透露给其他人知道了。”纪二老爷又嘱咐。
“这是自然的。”纪晓棠和纪三老爷又点头。
即便是纪二老爷不说,纪晓棠也要特别提出这一点来,并不是不信任纪家的其他人,而是这件事qíng,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而且,纪家的其他人知道了这件事,是做不到不动声色的。
“我只希望,这是虚惊一场。”最后,纪二老爷又说道。
纪晓棠没说话,心中却和纪二老爷想的一样。然而她同时也深深的懂得,世事往往是事与愿违。
……
过不上两三日,谢夫人闲暇无事,就上门来寻纪二太太说话。谢夫人这次来,并没有带谢怀瑾,也没有谢知县陪同。
纪二太太就知道,谢夫人这是探风色来了。
毕竟本来要定亲,结果却出了那样的事,虽然两家都说好了,但是谢夫人还是难免有些担心。
果然,谢夫人坐下,略说了两句家常,就似乎是无意地问起了纪老太太和纪晓芸。
“天凉了,这一老一小本就身子弱,又着了一点儿风,就有些不好。但也并不是什么大事,不过饮食清淡些,将养两日也就好了,倒是并不需要担心。”纪二太太就道。
谢夫人就会意点头,收下了纪二太太的暗示。
两人闲聊着,就又说到衙门的事。
“今年也算是流年不利了。”谢夫人就告诉纪二太太,说是衙门里死了人。“一个普通的衙役,都说平时看着本分,谁知道竟是个不老成的,跟不知道哪里走来的一个无赖争风吃醋,两人都一命呼呜,让我们大人很是恼火。”
纪晓棠在旁边听见,就留了心,可惜谢夫人只是跟纪二太太感慨感慨,并不肯多说。
等送走了谢夫人,纪晓棠就找到纪三老爷,如此这般说了。纪三老爷立刻就打发人出去查探,很快就得了消息回来。
死的衙役,正是何明。而命案就发生在胭脂巷王家。何明与那个不知哪里来的客商,是为了王娇儿争风吃醋,不知道怎么就打了起来。
那个客商却并不是老实的客商,身上带着家伙,就将何明杀死在当场。而何明还手,混乱之中,也刺中了那客商。
两个人都死在了王家。
王家的老老少少,包括王娇儿在内,就都被带到了衙门问话。然而,王娇儿众人也说不出别的什么来,最后定案就是争风吃醋,相互斗杀。
何明是孤身一个在清远,那个客商也并没有什么相伴的人,这件案子因此并没有其他的挂连,很gān脆地了解了。
只是王家就遭了秧。
王家凭着王娇儿和王杏儿两个,本是胭脂巷风头最胜的一家行院,然而先是江兴龙和谢安的命案,这才缓过气来,又是两条人命。
据说王家花了大笔的银钱,guī公和**还在衙门挨了板子,这才算解脱回家,王家行院却是从此完全关闭了。
“王娇儿呢?”纪晓棠问。
“王娇儿报了重病,免提。”纪三老爷就道,“是江庆善使的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