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说的是。”纪晓棠点头。
“民生多艰。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晓棠,你们姊妹生在锦绣堆中,比这天下大多数人都要幸运的多,更应该以仁为念,不要忘记同一片天下,还有千千万万受苦的人。若能出手襄助,切不可坐视不理。”纪二老爷又教导纪晓棠。
纪二老爷是心怀天下的,这件事纪晓棠在随着他在任上,看他如何勤政,如何爱民,就已经知道了。那个时候,纪二老爷最常对纪晓棠说的话就是“为官一任、造福一方。”
这样的纪二老爷,本应该尽力寻求起复,去造福一方百姓的。然而,自从出了纪老太爷的孝期,纪家接连发生的事qíng,纪二老爷从来没提过这件事,还渐渐地露出要终老田园的意思来。
有些事在纪二老爷心中,即便亲近信任如纪晓棠,他也不肯说出口。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爹爹的意思,我都明白。”纪晓棠慢慢地说道。
纪二老爷的身子微微一震,眼神先是惊讶随即便是了然和释然。
“这就好,这就好。”
纪二老爷要在书房处理些来往书信等事务,就让纪晓棠回后院去见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
纪晓棠就将在灾民处的所见所闻,都将给了纪老太太、纪二太太和纪晓芸听。这几个人,素来都是软心肠,听着听着眼圈就都红了。
“罢了,罢了,可怜见儿的,我的吃穿用度俭省些,多帮一帮他们吧。”纪老太太就道。
纪二太太和纪晓芸也都是这般说。
纪晓棠和纪二太太的吃穿用度上是已经裁了的,只是没动纪老太太和纪晓芸的。纪晓棠因此也就漫应下了。
转天,沈瑶就来到了纪家大门首。
是沈老亲自送了沈瑶来。
第二二九章 丫头
沈老不仅送了沈瑶来,还将沈瑶的大弟沈琦也送了来。沈琦今年八岁,已经跟着沈老启蒙。
“……已经会背诵《三字经》、《百家姓》,开始学《千字文》了。”沈老告诉纪二老爷和纪晓棠。
原来沈家的孩子启蒙早,而且即便是在逃难途中,衣食不济,沈老也没有放松孙子的课业。纪晓棠听着有趣,当即就让沈琦背诵了一段《三字经》,沈琦果然背诵入流。
“瑶儿虽然是个女孩子,也是早就启蒙过,比她弟弟多学了一部《千字文》”沈老又道。
纪晓棠当时离开灾民的棚户区时,曾经说过让沈瑶带弟弟们来纪府找她。她的意思,是让姐弟到自家来玩,沈家姐弟虽然寒微,但是都长的gān净讨喜,且很有家教,纪晓棠认为,不论是纪老太太,还是纪二太太,都会喜欢这几个孩子。
然而沈老将沈瑶和沈琦送来,却不是送来玩的。沈老要将沈瑶和沈琦送给纪家。
“瑶儿就给纪姑娘做个服侍的小丫头,至于琦儿,任由二老爷安排他吧。”沈老对纪二老爷和纪晓棠说道。
“这可使不得。”纪二老爷忙就摇头。
纪晓棠也觉得这样并不好。
“老朽并不是卖儿卖女,而是一片感激、敬慕之qíng,qíng愿将两个孙儿送来。这两个孩子自己也是愿意的。”沈老忙就说道。
昨天纪晓棠离开之后,沈瑶还在棚户区的外面张望了很久,直到纪家的马车走的没影了,沈瑶还站在那里不肯回去。后来虽然回去了,却张口闭口都说的是纪晓棠。
而沈琦虽然年纪更小些,一家子逃难的经历,以及在清远的所见所闻,都让他将纪家当做恩人,几乎奉若神明。
将两个孙儿送来纪家,是沈老的主意。儿子媳妇们也点了头,沈瑶和沈琦自己也愿意。
纪二老爷推辞了半天,沈老都执意要将两个孩子留下。纪二老爷想了想,就点了头。同意留下两个孩子,意思是要将沈家这两个孩子当做亲戚的孩子抚养在家里。
沈老听了,不仅没有丝毫的欢喜,反而急了。
“这万万不可。”沈老忙就道,“二老爷这样。我老朽成了什么人了,如此投机取巧,让二老爷白抚养我这两个孙儿!老朽虽是落难,一家子生死都在一处。实在是感念二老爷和纪姑娘的恩德,才送他们来服侍。”
这样又争执了半天,双方都不肯让步。纪晓棠在旁边看着这样不是办法,只好出面说话。
“爹爹,要不然就听沈老的吧。”纪晓棠就道,一面暗暗告诉纪二老爷,先按照沈老的意思。将沈家姐弟收下,等两个孩子长大了,到时候年景也好了,再将两人放出也是一样的。
纪二老爷听纪晓棠这样说,立刻就欢喜起来。
“我一时急了,就没转过这个弯儿来,多亏你提醒了我。”纪二老爷低声对纪晓棠道,这才转过身对沈老点了头。
沈老很高兴,就让沈瑶和沈琦上前来磕头。
“这些事,我和爹爹都不懂。”纪晓棠笑着道。一面就让人将程嬷嬷找了来,将事qíng简单地跟程嬷嬷说了。
“嬷嬷替我处置吧。”纪晓棠对程嬷嬷道。
程嬷嬷如今帮着纪晓棠管家,在纪家说话算数,且与纪晓棠极有默契。她听了纪晓棠所说。又看看沈家这一老两小,就点了点头。
“既然这样,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程嬷嬷就让小厮去找了账房上的一个书写过来,写沈瑶和沈琦两个人的身契。
听说要写身契,纪二老爷就想要说话。不过开口之前他先看了看纪晓棠,纪晓棠微微一笑。纪二老爷最终就没有开口。沈老也若不经意地往纪晓棠的方向看了一眼。脸上的表qíng始终没变。
很快,沈瑶和沈琦的身契就写好了,拿过去给沈老画了押。程嬷嬷看过之后,就jiāo给纪晓棠。纪晓棠在身契上扫了一眼,见写的是死契,就暗暗点了点头。
纪家买人服侍,从来都是死契。
纪晓棠看过了身契,就让人递还给沈老。身契本该收在买主这里,却让沈老自己拿着,这表明纪家的态度,身契不过是个形式。
沈老两手略有些抖,却不肯将身契收下。
“……大恩大德,这身契放在纪姑娘这里也是一样。”
最后,还是程嬷嬷代纪晓棠将身契收下了。
“瑶儿从此就跟着我,在我屋子里服侍吧。琦儿就先跟着我爹爹,该学的课业也不要落下,有什么不懂得的,可以来问我,或是问我爹爹。等长生再大些,就让琦儿跟着长生做个书童。”纪晓棠跟纪二老爷商量了,就笑着说道。
在纪晓棠屋子里服侍,虽说名头上是个丫头,但是吃穿用度等,就是外面一般小官富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也是比不上的。至于跟着纪二老爷,以后给长生做书童,不仅课业不会落下,还能跟纪二老爷请教学问,这更是许多人想求都求不到的好事。
沈老感激的正要说话,纪二老爷就笑着抬手止住了他。
“如今不过是权宜之计,等这两个孩子大了,自然就放出他们。女孩子聘嫁,晓棠自有添妆贴补她。男孩子科举也是无碍的。”
这样的安排,其实还是替沈家抚养两个孩子,而且纪二老爷话中的意思,分明还要教导沈琦成才。
沈老的眼睛就湿了,不由分说,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给纪二老爷和纪晓棠磕头。沈瑶和沈琦两个的卖身银子,沈老说什么都不肯收。
纪晓棠也不勉qiáng,就说这银子先攒下,以后等放沈瑶和沈琦出去的时候,给他们两个做私房钱。纪二老爷又让人额外拿了些米面尺头,给沈老过年。这些东西,沈老推辞不过,只得收了。
沈老临走前,还将沈瑶和沈琦叫到跟前,絮絮地嘱咐两个孩子,在纪家要听话,勤快,听主人的吩咐等。
等纪二老爷打发沈老走了,纪晓棠就带着沈瑶和沈琦往后院来见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
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已经听纪晓棠讲过沈家的事,又见沈瑶和沈琦两个孩子长的好,且温顺有礼,就都十分喜欢,还让人赏了两个孩子东西。
随后,纪晓棠叫了纪二老爷身边一个小厮将沈琦带走安置,这才带着沈瑶回了自己的屋子里。
沈瑶长的讨喜,且嘴巴甜,昨天在棚户区的时候,就跟着绣儿、锦儿几个喊姐姐了,如今见她来,锦儿和绣儿几个也很高兴。
绣儿就将沈瑶带下去洗漱,然后换了一套半新的小丫头衣裙,重新带过来见纪晓棠。
这样收拾了一番的沈瑶,越发清秀可爱。
“这衣裳是……”
“回禀姑娘,这是婢子从前穿过的,只穿了几次,过了一回水,找出来,正好沈瑶妹妹穿。”绣儿忙就笑着回道。
“婢子那也有从前的衣裳,沈瑶妹子应该也能穿。”锦儿在旁见了,也笑着说道。
纪晓棠就点了点头,沈瑶在她屋子里,不能穿以前的衣裳了,然而现做衣裳又来不及,先穿锦儿、绣儿几个的倒也合适。
“一会就叫了针线上的人来给你量尺寸,好给你添新衣。”纪晓棠打量着沈瑶道。
“姑娘,我、不、婢子不要新衣,姐姐们的衣裳就够婢子穿的了。”沈瑶忙道,“姐姐们的衣裳,可比我见的那些小姐、奶奶们的好呢。”
屋子里的丫头们就都被她给逗笑了。
纪晓棠也笑了。
“你在我这里,就随着你锦儿姐姐和绣儿姐姐她们,从此就叫瑶儿吧。先让你做个三等的小丫头,跟着学规矩,月银和四季衣裳都按着定例来,不懂的,就问你姐姐们。”
瑶儿喜出望外,忙行礼道谢,一面却将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赏赐的东西捧上来。
“这是老太太和太太赏给你的,你自己留着就是。”纪晓棠就道。
“哦。”瑶儿还犹犹豫豫的。
“你若怕自己留不住,jiāo给你绣儿姐姐替你收着吧。”纪晓棠就道。跟随纪晓棠服侍的小丫头们,很多都将自己值钱些的东西给绣儿保管,十分稳妥。
“嗯。”瑶儿看看绣儿,高兴地应了。
纪家多了一个三等的小丫头和一个书童,不过是纪家每天家务事中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起码,在当时是这样的。
纪晓棠让瑶儿在屋子里服侍,嘱咐了大丫头照看她,也就放在一边,她还有许多更重要的事qíng需要料理。
“爹爹,运粮的队伍现在应该出了任安府了吧?”这天,纪晓棠跟纪二老爷在藏书阁中说话。
纪二老爷在心里算了算,就点头。
“应该就是这两天。”
除夕前的这几天,正是各处防备最松懈的时候。纪晓棠的心就提了起来,那件事qíng这两天就要见分晓了。
那件事,不仅关系一方百姓的安危,也关系着纪家一门的生死。
腊月二十九凌晨,清远县内许多百姓是被马蹄声惊醒的,随即就听到了噩耗。
押运粮糙的车辆被劫!
第二三零章 悲喜
这跑回来报信的,是县衙负责押送粮糙的一个衙役。粮糙被劫固然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然而很多人心中更加关注另外一件事。
就是那些运送粮糙的人。
只有一个衙役跑回来了,那么多运送粮糙的人呢?
“匪徒人多势众,且十分凶残……”谢知县坐在纪二老爷的书房中,沉痛地说道。据跑回来的衙役所说的qíng况,其余的人,是再也回不来了。
纪家这次派出不少庄子上的庄户去运送粮糙,另外还派了李师傅和全师傅带着几个护院护送。
“李师傅和全师傅也……”纪二老爷有些不愿意相信。
“只怕凶多吉少,”提到李师傅和谢师傅这两位武师,谢知县倒是也没将话都说死。“对方人多势众,而且是有备而来。”运粮的队伍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而运送粮糙过去的,并不仅仅是纪家一家。还有县中许多人家出的是人丁劳役。
“……实在无颜向父老乡亲们jiāo代。”谢知县满脸的苦涩。
纪二老爷叹气,完全没有心qíng说话来安慰谢知县。
然而谢知县要说的话,还是要说下去的。
“本也无颜来见纪兄,只是朝廷有命,这也是以往的惯例。”粮糙没有运到目的地就丢了,那么这批粮糙还是要按数目补上。
清远县这些人家,包括纪家在内,还需要限期筹集足了粮糙,再组织人夫往北边运送。
“国难当头……若不是按照朝廷律令,小弟不能私离任地,小弟恨不得亲自走上这一趟,押运粮糙过去……”谢知县侃侃而谈。
两人在书房说话,清远许多百姓就得到了消息,因为谢知县在纪府,这些人就都聚集到了纪家的门前,很多人竟是披麻戴孝。就在纪家门口大哭,要他们的亲人。
纪晓棠在后院听了小丫头的禀报,不由得暗暗皱眉。她一面吩咐不许人去惊动了纪老太太,一面就跟纪二太太商量了几句。
纪二太太就抱了长生往纪老太太处去。纪晓棠则带着人往前院书房来。
纪晓棠到书房的时候,正听见谢知县在说国难当头的话,要纪二老爷务必想法子,尽快将粮食筹够了数目。
“这次就多派些人丁押运粮糙。我已经想好了,咱们自己的人丁不够。好在还有许多灾民在这里,其中许多青壮,足可以当得这件事。”谢知县说道。
县衙并没有权力派灾民的差事,然而以纪家在灾民中的声望,只要纪二老爷肯开口,灾民中的青壮自然就肯卖命。
原来谢知县这次来,不仅是要纪家再次筹集粮糙,还要纪二老爷出面,征集灾民中的青壮去运粮。
“谢伯伯,”纪晓棠进了书房。先向谢知县福了一福,“先不说现在能否筹集够粮糙,就算有了粮糙,这次被劫的事qíng不查清楚,贸贸然又押运粮糙过去,难道就不怕又白白地将大家的xing命和保命的粮食送给了匪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