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县本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然而纪晓棠的话中不知道哪一句刺痛了他,竟然让他微微变色。不过,几乎是转瞬之间,谢知县的神色就已经恢复如常。仿佛刚才不过是别人的错觉。
“晓棠,不可这般说。”谢知县是一派慈爱长辈的模样,极有耐心地向纪晓棠解释,“事qíng发生在任安和大同jiāo界处。自然有卫所的官军负责。如今边关吃紧,我们所要负责的,就是尽快筹集了粮糙送过去。”
“等着粮糙筹集足了送过去,官军们自然也将匪徒的事qíng解决gān净了。”
谢知县说的滴水不漏,让人无法反驳。
纪晓棠微微垂头。
“谢伯伯,我们家派出去那许多人。一个都没回来。听说回来了一个衙役,谢伯伯,能不能将人叫来,我们也想问他几句话。……不只是我们,外面还有许多清远的百姓,都等着谢伯伯,他们也要个jiāo代呢。”
纪晓棠这样说,纪二老爷就轻轻点头,一面看着谢知县,等他回答。
谢知县就很为难。
“他也受了伤,且飞驰回来报信。”虽然是这样,但是纪家和清远众百姓的要求也在qíng理之中。
“这件事,还要纪兄助我。”谢知县想了想,竟然站起身,郑重地向纪二老爷行礼。“子谦虽忝居一县父母,然而无论根基还是声望却远远不及纪兄。纪兄明白,这事本不是我的错,只是要安抚百姓,完成朝廷jiāo代的差事,还的纪兄出面帮我……”
“这人命关天,且如今县内,怕是再没有余粮了,就是我肯,也是无能为力啊。”纪二老爷忙也起身说道。
“纪兄,你我为大秦子民,如今大秦有难,就是咱们自己的身家xing命不要,也得上报皇恩,下报黎民……”谢知县慷慨陈词。
纪晓棠在一边听着,暗暗心惊。她了解纪二老爷,谢知县这些话,都正说在了纪二老爷的心上。纪家前世的悲剧固然有许多其他的原因,但也与纪二老爷的理想主义和一腔热血有关。
若是放在以前,谢知县这样说,纪二老爷一定也会为难,但是为难之后,大概是会答应下来的。
只不过,许多事qíng已经悄悄地改变了,纪二老爷并没有完全抛弃他的一腔热血和理想主义,但是他也已经不是那个会仅凭这些去行事的人了。
“子谦兄……”纪二老爷很激动,就握住了谢知县的手,也说了许多慷慨的话。
然而谢知县的脸色却并不见好。
纪二老爷话说的慷慨,但是实际的事qíng却是一件也没答应,偏谢知县还挑不出他的错来。
纪晓棠在一边,却完全放下心来。
谢知县似乎是打定了主意,今天一定要说动纪二老爷。
“纪兄,事有轻重缓急……,纪兄将给城内灾民的粮食先挪出来,筹备边军的粮糙……”边军缺粮的事qíng要紧,至于涌来清远的灾民,在清远过不下去。他们自然会投奔别处。
然而,谢知县的这种想法,却是纪二老爷无法苟同的。
“纪兄,你……”谢知县就想说纪二老爷是妇人之仁。然而他也只是想了想,最终并没有说出口。两个人虽然态度还都很和煦,但其实气氛已经有些僵持了。
纪二老爷与谢知县相识多年,有很长一段时间,两人之间几乎无话不谈。这还是第一次,两人意见相左,无法调和。
不论是纪二老爷,还是谢知县都发现了这一点。他们各自都警觉了起来,因此虽然还都不肯让步,但是说话的语气都越发的温和。
“谢伯伯,事出突然,差事再急,也要给我爹爹些时间缓和。谢伯伯不如先去安抚外面的百姓,再来找我爹爹商量。岂不是更好。”纪晓棠也看出气氛不对来,就说道。
“这样极好。”纪二老爷先就点了头。
谢知县却似乎还有话要说。
就在这个时候,就见外面有小厮急匆匆跑进来。
“二老爷,三姑娘,祁、祁大人来了!”这小厮平时在前面服侍纪二老爷,很是机灵稳妥,也见多了人和事,这个时候却明显的失态了。
纪二老爷就很吃惊,而谢知县显然比他更为吃惊。
“祁千户?祁大人来了,为了什么事?”谢知县脱口问道。
听说祁佑年来了。纪晓棠的心中也是一动。
“祁大人来了?快请进来。”纪二老爷吃惊过后,忙就说道。
很快,就有小厮领了祁佑年进来。
看到祁佑年的样子,纪晓棠就明白了小厮失态的原因。
祁佑年一身戎装。满面风霜,战袍上似乎还有未gān的血迹。这幅样子,分明是刚刚经过血战厮杀。祁佑年的样子肃杀吓人,但面上的表qíng还和往常一样,温和儒雅,不染一丝血气。
“祁大人这是从何而来。可是出了什么事?”纪二老爷和谢知县就都问道。
纪晓棠虽没说话,然而一双眼睛也关切地落在祁佑年的身上,一面忙就让人换热茶上来。
“两位大人请恕佑年甲胄在身,不便行礼。”祁佑年的品级还在谢知县之上,而纪二老爷如今赋闲在家,身上并无官职,然而祁佑年跟两个人说话,还是极为恭敬有礼。
“佑年是从鹰跳峡而来,为追捕劫了粮糙的贼寇。”
鹰跳峡,正是任安府与太原府jiāo界处的一处天险,纪晓棠记得这个地名,前世清远往边关运送的粮糙,就是在鹰跳峡被劫走的。
“什么?”谢知县脸色大变,吃惊地出声。
众人的目光立刻就都落在了谢知县的脸上。
谢知县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在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来,并且飞快地做出了解释。他是一县的父母官,正在为粮糙被劫的事qíng焦头烂额,听到祁佑年说追捕劫了粮糙的贼寇,他自然无法不动容。
因为,这正是他目前最为关注,且与他切身相关的事qíng。
“阿佑,你先坐下,喝杯热茶。”纪晓棠就道,一面接了小丫头托盘上的茶,用手试了试茶碗的温度,才递给祁佑年。
祁佑年就接了茶,仰脖子一口喝尽,随后将茶碗还给了纪晓棠,轻轻地道了声谢。纪家待客用的都是jīng致的小茶盅和香茶,可端给祁佑年的却是大碗的茶汤,既可解渴,又可充饥。
“有运送粮糙的人回来了是不是?”喝过了茶汤,祁佑年就直接问道。
“是。”纪二老爷替谢知县答了。
“人在哪里?”祁佑年紧接着问。
“人在……,子谦兄?”纪二老爷就问谢知县。
“人……人在县衙。”谢知县就道,面上极少见的竟有些慌乱。
“此人有与贼寇勾结的嫌疑,必须立刻缉拿到案。”祁佑年就道。
“啊?”谢知县显然非常吃惊,不过他很快就镇定了下来,“竟有此事?他逃命回来报信,如何与贼寇勾结?不过,祁大人既然如此说,定有缘故。……我这就带祁大人去拿了他来。”
谢知县这样说着,就要往外走。
祁佑年就抬手拦住了他。
“既是在县衙,想必他跑不了。”祁佑年这个时候似乎又不着急了。
“事qíng非同小可,还是……”谢知县见祁佑年这样,就犹豫着道。
“谢大人放心,我知道谢大人在此,所以先一步前来通报,已经另外派人往县衙拿人去了。”祁佑年这才说道。
“哦……”谢知县似乎明白了什么,看着祁佑年的目光就有一瞬的异样。
既然早就安排妥当了,刚才却又那般作态,祁佑年这是为的什么?
说到已经派人去抓那衙役,祁佑年这才在书房中坐了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还请祁大人为下官解惑。”谢知县犹豫了一下,也跟着坐下,脸上神色已经恢复镇定自如。
“是啊,祁大人,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些粮糙,还有押运粮糙的人,抢劫粮糙的贼人可都抓获了?”纪二老爷也问。
“两位大人莫急。”祁佑年略一摆手,目光却望向纪晓棠,“刚才进门,门外那些人是怎么回事?”
“……衙役回来报信,粮糙全部被劫,送粮的人也都有去无回,门外那些都是运粮壮丁的家人。”纪晓棠就道。
“运粮的壮丁虽有些受了伤,却并无人丧命。”祁佑年低沉的声音,似乎他在说的不过是一件平常的事。“可以让他们回去,等候消息就是。”
“这是真的?”纪晓棠喜出望外。
“自然。”祁佑年点头,他看着纪晓棠,脸上这才第一次露出了近似笑容的表qíng。
“我这就派人去说。”纪晓棠忙道。
“我亲自去吧。”纪二老爷就起身出去了。
很快,纪二老爷就返回来了,告诉祁佑年和谢知县,外面的人已经全部走了。纪二老爷开口说话,清远县的百姓都是相信的。
“是我连累了纪兄。”谢知县就道。
这些家有送粮壮丁人之所以聚集在纪家门首,是因为谢知县得了消息就往纪家来了的缘故。如今就要过年,被一群披麻戴孝的人挤在家门口,其实是件晦气的事。
“无妨。”纪二老爷似乎并不在意,“只要人都在就好。”
“阿佑,人都没事,那粮糙也都在了?”纪晓棠就问。
第二三一章 引蛇出dòng
“是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纪二老爷也问。
“前几天,卫所得到密报,会有匪徒在鹰跳峡抢劫运往边关的粮糙。”祁佑年点点头,示意大家不要着急,随即就很简略地将事qíng的原委说了出来。
任安卫所得到密报之后,祁佑年不敢怠慢。他亲自带兵前往任安府和太原府jiāo界的鹰跳峡,安排下了伏兵。
粮糙车走到鹰跳峡,果然有匪徒拦截,却没想到螳螂捕蝉huáng雀在后,反而中了祁佑年的埋伏。
抢劫粮糙的匪徒大部分被歼,少部分逃跑,运往边关的粮糙丝毫没有损失,就由原来的人马继续往边关运送。而祁佑年知道运粮队伍中有人与匪徒勾结,就留下部分官军打扫战场,他亲自带人追捕贼人。
“就是这贼人报信,匪徒才能jīng确地知道运粮的路线和经过鹰跳峡的时间。至少这贼人太过自信,以为粮糙经过鹰跳峡必定被劫,且不会留下活口,因此贪心不足,返回清远,计划要再诓上一批粮糙。”祁佑年将细qíng全部一语带过,最后就说到回来报信的衙役身上。
“竟然有这样的事,简直岂有此理!”祁佑年话音落地,谢知县已经脸上作色,愤慨地道。
“证据确凿。”与谢知县的激动相反,祁佑年只是淡淡地道。
事实的真相是任安卫所的官兵护住了粮糙,可回来报信的衙役却说粮糙全部被劫,单凭这一点,就可以断定那个衙役身上问题不小。
“实在惭愧的很,下官一时不察,差一点就上了贼人的当。”谢知县又说道。
“这也难怪谢大人。谁能想到,贼人会有这样大的胆子,瞒天过海。且衙役是谢大人心腹,他的话,谢大人自然是信的。”祁佑年说道。
“是我知道边关告急。缺少粮糙,因此太心急了一些。”祁佑年这样说,谢知县似乎更加汗颜了。“挑选去押运粮糙的衙役,都是平时极jīng明能gān的。下官不敢说两袖清风。却是并无私心。那古姓衙役,并非下官心腹,只是平时办差事十分稳妥,实在想不到他竟然早与贼人勾结。”
“无论如何,下官实有失察之罪。”谢知县早就站起身。说到这里又向祁佑年行礼。
“谢大人不必如此。一切等拿到那衙役,审问过后再说。”祁佑年摆了摆手说到。
“祁大人说的是。”谢知县忙就点头。
纪晓棠在一旁也暗暗点头。不错,一切都得等拿到了那个衙役才有定论。能够担着回来报信这个差事,那个衙役在匪徒中的地位显然并不一般。如果拿住了他,撬开他的嘴,一切都将可能不同。
只是,祁佑年方才来的时候就说,已经同时派人往县衙去抓人。可直到现在,还没有消息传来。这似乎就有些不对劲儿了。
这个人,究竟是抓到了没有呢?
如果她所料的没错。那衙役与劫粮糙的都是杀破láng的人,想想杀破láng一贯的做派,纪晓棠不能不担心。
而此刻屋子里担心的,显然并不止纪晓棠一个人。纪二老爷的眉头始终微微皱着,而谢知县似乎根本就不想遮掩他脸上惴惴的表qíng。
唯有祁佑年,却是一派镇定,很有泰山崩于前不变色的大将风范。
等候的这一会,祁佑年就向纪二老爷和纪晓棠问起了清远县灾民的qíng况。纪二老爷刚说了两句,外面就有脚步声响,随即一个亲兵小校进来。在祁佑年的耳边低低的声音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祁佑年立刻就起身,向纪二老爷和纪晓棠告辞,说是要往县衙去。
“还请谢大人与我同行。”祁佑年说道,却绝口不提是否捉到了古姓衙役的事qíng。
他不说。谢知县一时竟也不好询问,只能点头。
“稍后,佑年再来与纪大人道扰。”带着谢知县出门之前,祁佑年又说道,目光却恰巧落在纪晓棠的身上。
纪晓棠立刻会意。
纪二老爷带着纪晓棠将两人送到门外,见人走了。才回转到书房中来。
知道运送去北边的粮糙以及押运粮糙的人夫都平安,可是在书房中坐下,纪二老爷的脸上并无丝毫轻松之色。
“晓棠,你谢伯伯,是真的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