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出乎纪二老爷的预料,谢子谦却并没有生气,看着纪晓棠的目光中还多了几分赞赏。
“晓棠才是我的知己啊。”谢子谦感慨道。
纪晓棠只呵呵冷笑了两声,谢子谦却不以为忤。
“晓棠。你爹爹可跟你说过纪家的身世来历?”谢子谦就问纪晓棠,然而显然他并没有期待纪晓棠会回答他,因此又径自地说了下去。
“你本不该姓纪……”
接下来谢子谦所说的话,对于纪晓棠来说,就丝毫没有新意了。
“我们谢家追查数代,若不是纪大兄当年闹了起来。只怕如今我们还在寻找。我与纪兄同年登科,又同地为官,可说是上天注定的缘分。”
“这些,难道不是你特意安排?”纪二老爷忍不住说道。
谢子谦就又笑了两声,并没有反驳纪二老爷的话。
“谢伯伯来清远做县官,只怕也不是偶然吧。”纪晓棠目光微转。纪二老爷丁忧回到清远,那个时候,上一任的清远知县任期未满,可随即就丁忧回乡了,因此清远知县才成了空缺,然后就是谢子谦到任。
“呵呵,许大人老父年事已高,根本无需动太大的手脚。”谢子谦笑着道,这等于是承认了,他确实对上一任的知县的老父动了手脚。
又是一条人命,然而在谢子谦的嘴里却根本就是轻描淡写,根本就不当一回事。
“子谦兄真可谓用心良苦。”纪二老爷忍不住挖苦道。
“为了纪兄,一切都是值得的。”谢子谦平静地道。
“不过是捕风捉影,那些愚夫愚妇相信也就罢了,我真想不到,谢伯伯也会相信。”纪晓棠沉思片刻,才说道。
“我谢家数代为此事禅jīng竭虑,寝食难安。是不是捕风捉影,再没有比我更清楚的了。”谢子谦这样说着,似乎也颇为感慨。
“谢伯伯为什么最清楚?”纪晓棠问。
“这就要说到我谢家的先祖了。”谢子谦这样说着,就起身抱了抱拳,“纪兄,晓棠,我们该重新认识一下。在下谢健、字子谦,为大燕太祖皇帝玄孙。”
谢子谦说完,就看出纪二老爷和纪晓棠都并不十分惊讶。
“看来,两位早已经知道了。”
“并不知道。”纪晓棠摇头。“不过,谢伯伯肯这般出力,自然该有个不凡的身世。”
纪晓棠此话含义颇深,谢子谦微微皱眉。
“我谢家可不似齐家。只求苟活,连祖宗姓氏也舍弃了。我们有家谱流传至今。”
听说谢子谦有家谱,纪晓棠略有些动容,纪二老爷也抬头看着谢子谦。
“一会,若纪兄和晓棠愿意。就将家谱请出来,让两位瞻仰瞻仰也无妨。毕竟,咱们很快就是一家人了,哈哈。”
“我们怎么会是一家人,今生今世,都不可能。”纪二老爷冷冷地道。
谢子谦看了看纪二老爷,还没等他发话,就有一个黑衣人从外面急匆匆地进来,附在他的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谢子谦的脸色微微一变。
“纪兄果然早有准备。”谢子谦冷笑。“不知道纪兄将老夫人和长生藏去了哪里。我若是纪兄,现在就该说出来,好生将老人家和小公子请出来。不然,若等我的人将他们寻出来,有个三长两短,就不美了。”
纪晓棠打定主意,要拖延时间等待援兵,而谢子谦显然也在等,他等的是黑衣人将纪老太太等人抓过来,这样就有了威胁纪二老爷的筹码。
然而。黑衣人找遍纪府上下,除了几个下人,却并不见纪家其余人的踪影。
“谢伯伯不要妄想了,你也看出我们早有准备。祖母等人怎会还在家中。”纪晓棠就道。
“正是。”纪二老爷点头,“他们早就被我送走,你休想找到他们。”
“我不信。”谢子谦就道,“这些天,出入清远的路径都有我的人把守。老夫人和小公子,一定还在府中。”
谢子谦这样说着。就向来报信儿的黑衣人吩咐:“再去找,就算掘地三尺,也要将人找到。”
那黑衣人略一犹豫,才答应一声转身走了。
谢子谦下意识地看了看外面的天光,时间对于他来说也是宝贵的,他不能一直跟纪二老爷、纪晓棠在此耽搁。
“纪兄舍不得老夫人、小公子他们,就舍得晓棠吗?”谢子谦回过头来,不怀好意地看着纪二老爷。
“家中财物你可尽数拿走,其他的,你就不要想了。”纪二老爷说道。
“我知道,纪兄家底颇丰,只不过这点儿东西,我还不放在眼睛里。”谢子谦就道,“我要的是什么,纪兄想来也很清楚不是吗?”
“要我跟你一起造反?你就算是杀了纪某,杀了纪某全家,也是万万不能。”
“纪兄还是执迷不悟。纪兄的身世,不跟着我扯旗造反,难道朝廷就会放过纪兄一家不成?跟着我,纪兄便是开国的王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晓棠与怀瑾定亲,以后也当母仪天下。纪兄想想,难道不要这样的前程,反而愿意死在朝廷的刀下!”
“我纪家不过普通耕读传家,只要不造反,朝廷怎么会无故杀我。”
“纪兄这话,也只骗骗自己吧。”谢子谦似乎有些不耐烦了。“纪兄顾左右而言他,看来那批财宝,是真的存在了!”
“只要纪兄jiāo出大宋皇室藏匿起来的那批财宝,我就送纪兄一家到一处极安全的地方。从此纪兄自由自在,隐居乡野也好,若要出仕,我也许你位居极品,晓棠依旧可以母仪天下。”谢子谦目光灼灼地看着纪二老爷。
纪二老爷冷笑。
“说到底,还是为了银钱。”纪二老爷坚定地告诉谢子谦,根本就没有什么大宋皇室的财宝。
谢子谦却显然不信。
“谢伯伯熟读经史,想来对大宋那段历史也有研究。大宋末年,天灾人祸,国库早就空虚,否则也不会让大燕打进都城,灭国丧身了。谢伯伯求大宋皇室的财宝,实在是缘木求鱼。”
“晓棠,你这就是被蒙骗了。”谢子谦对纪晓棠倒还是和颜悦色,“大宋哀帝为人勤俭,且最好积聚。虽然国库空虚,可他的内库却充盈的很。直到亡国,他都不肯散了内库的钱粮,可为是守财奴中的帝王,帝王中的守财奴!”
“他自己都肯带着后宫殉国,难道还会守着金银死物不放?人无完人,哀帝再如何,也做不出这样的事。”纪二老爷就道。
这个气氛,几乎又有点像两人以往的学术jiāo流了。
“谢子谦,以前我们就曾讨论过这个问题,还找出不少散佚的史料来佐证,你竟然还不肯面对现实!”
“我是大燕太祖玄孙,哀帝到底有没有财宝,谁会比我家太祖清楚!你找的那些佐证,不过是为了掩盖你是哀帝后裔,想要护住那批财宝罢了。”
“你……鬼迷心窍,夏虫不可语冰!”
“就算有财宝,谢伯伯怎么就认定我爹爹知道。我爹爹并非长子。”纪晓棠突然说道。
谢子谦就是一笑,表qíng颇为神秘。
“这个,我自然是肯定的。晓棠,你爹爹虽不是长子,却是……嘿嘿……”
“总之,纪兄,今日之事,你若不说出财宝所在,可就不能善了了。”一笑过后,谢子谦沉下了脸。
“确实没有财宝。”纪二老爷说道。
“这样,纪兄还说没有财宝吗?”谢子谦突然抽出宝剑,在纪二老爷的胸前略微一顿,却突地指向了纪晓棠。
剑尖离着纪晓棠的胸口,不过半寸的距离,只要谢子谦的手一抖,就会cha进纪晓棠的胸中。而那剑尖上,分明还带着未gān的血迹。
虽然早存了死志,也知道若援兵不能及时赶到,纪晓棠也难留xing命,但是此qíng此景,纪二老爷还是不由得浑身一抖。
“谢子谦,你也做了晓棠这些年的长辈。你我的恩怨,与后人无关,你要怎样,尽管冲着我来!”纪二老爷站起身,厉声道。
看见纪二老爷动容,谢子谦就知道他的威胁奏效了,竟将剑尖又往前推进了半寸。
“纪兄,是财宝重要,还是晓棠的xing命重要?”
“你……”纪二老爷目眦yù裂,就要扑上来,他无论如何都不能看着女儿死在自己的面前。
就在这个时候,就听得门口一阵脚步乱响。
“住手,不要伤害晓棠!”
第二四二章 千钧一发
听到这样一声喊,原本一直镇定自若的纪晓棠脸上第一次显出了惊慌的qíng绪。如果仔细分辨,那又不仅仅是惊慌,还带着几分宿命的哀痛。
来的人,正是谢怀瑾。
谢怀瑾的衣裳有些凌乱,脸上的神qíng几乎有些发狂。他是不顾一切地往屋子里闯,对看门的黑衣人手中的刀剑视若无睹。黑衣人们都认得谢怀瑾,匆忙收回刀剑,一时之间竟有些手忙脚乱。
谢子谦不用回头,听见说话的声音也知道是谢怀瑾来了。他微微皱眉,拿剑的手就是一抖。而这个动作在闯进门的谢怀瑾看来,就是谢子谦拿钱要刺杀纪晓棠。
谢怀瑾的眼睛立刻就红了,他一面喊着一面不顾一切往前冲。他的目标不是谢子谦,而是谢子谦的剑。谢怀瑾拼命往谢子谦的剑尖上撞去,竟是要对纪晓棠以身相代。
接下来的事qíng,几乎是在眨眼间就发生了,然而在纪晓棠的眼中,却仿佛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眼前的qíng景,和前世的qíng景重合在了一起。
前世,也正是在谢子谦要用剑杀她,bī迫纪二老爷就范的时候,谢怀瑾闯了进来。谢怀瑾挡在纪晓棠的身前,被谢子谦一剑穿胸而死。
那个时候,纪晓棠认为是谢子谦收剑不及,才会发生了惨剧。但是如今细细回想起来,却并不是那样的。谢怀瑾那个时候,是自己撞上了谢子谦的剑。
谢怀瑾来了,他要救纪晓棠,同时心中十分明白,他根本就救不了纪晓棠,也不能够改变纪晓棠和纪家的命运。谢怀瑾来到这里,心中已经存了死志。
这正是纪晓棠所了解的谢怀瑾。
谢怀瑾仁善忠厚,一路顺风顺水地长大,并没有足够坚毅的心智。在他发现自己的身世,以及父亲谢子谦的图谋之后,他无力说服谢子谦。也救不了纪晓棠,只能一死了之。
“怀瑾!”
“怀瑾哥哥!”
谢子谦和纪晓棠同时发现了谢怀瑾的意图,纪晓棠徒劳地伸出手,却拉不住谢怀瑾往剑尖上撞的势头。谢子谦收剑不及。眼看着剑尖就cha进了谢怀瑾的胸口。
谢子谦的眼前,是谢怀瑾放大了的面孔。
“逆子,你……”谢子谦大叫。谢怀瑾的表qíng太过平静,看着他的目光中还带着一点的讥讽。谢子谦立刻就明白了,谢怀瑾这是用他自己的死在反抗他。在嘲笑他,在打击他。
“怀瑾哥哥,不要死!”纪晓棠终于抓住谢怀瑾的衣袖,用力往后扯。无论如何,她不希望谢怀瑾死在她的面前。
她前世亡于十六岁,自认命运多舛。然而谢怀瑾比起她来,也好不到哪里去,也是个苦命的少年。
谢怀瑾似乎是听见了纪晓棠的喊声,竟然转回头看向纪晓棠。他的眼角有泪,嘴角却含着笑。
“晓棠。对不起。”
“不!”纪晓棠和谢子谦几乎是同时叫到。
谢子谦已经松开了手中的宝剑,抬脚踢向谢怀瑾。宝剑落地,谢怀瑾的身子被谢子谦踢的撞在了墙上,随即又弹回了地面,然后就静止不动了。
纪晓棠的手里只抓住了一小截衣袖。原来谢怀瑾一路闯过来,外面的衣裳早就有些破烂了,根本就经不住劲儿。
盯着衣袖呆了一会,纪晓棠猛然将衣袖丢掉,转头看向谢怀瑾。
谢怀瑾此刻仰面躺在地上,面色苍白。嘴角流血,声息皆无。
谢子谦自然也看见了。亲生儿子丧命在自己的剑下,就算是谢子谦城府再深,为人再狠。一时之间也受不了这个打击。他仰天啊地狂叫了两声,那声音中已经没有什么人味,更像是láng嚎。
狂叫过后,谢子谦竟立刻镇定了下来。他并不走近去看谢怀瑾,而是将目光锁定在了纪二老爷和纪晓棠的身上。
谢子谦的目光中再无一丝暖意,也没有了方才假装出来的温文。那几乎就是一双闪着幽光的、饿láng的眼睛。
“这逆子。烂泥扶不上墙,他死了,我也省得cao心。大丈夫,何患无妻无子!纪兄,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若点头,说出宝藏的下落,就是无尽的荣华富贵。你若是执迷不悟,那么,我这就送晓棠去见怀瑾!”
“你……简直丧心病狂,杀了怀瑾,你还要杀晓棠。谢子谦,你还有没有人xing!”纪二老爷怒道。
“哈哈,什么是人xing!大丈夫,就当杀伐果断!”谢子谦这么说着,恶狠狠地从旁边一个黑衣人手中拿过一把长刀,就对准了纪晓棠。
“谢伯伯,你从前对伯娘,对怀瑾,都是假的吗?”纪晓棠却毫无惧色,反而直视谢子谦朗声问道。
谢子谦就是微微一愣,他没有想到,纪晓棠会冷静镇定如斯。
“当然不是。”谢子谦本可以不理会纪晓棠的问话,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回答了。
“既然不是假的,你怎么能如此狠得下心!”纪晓棠问谢子谦,“显而易见,伯娘和怀瑾哥哥都并不站在谢伯伯那一边。为了镜花水月的功名富贵,将妻儿弃之不顾,真的值得吗?”
“小丫头,你是被你爹爹那一套给蒙混住了。这世间真正的王道,你哪里懂得。识趣的,就快些劝你爹爹一家子跟了我,自然有你不尽的好处。否则,就要你今天丧命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