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子里传来一声轻哼,随即便是一个雍容的声音:“听,怎么不听!哀家,也想知道哀家在这位刘郎中的心里是怎样的一个人。”言语之中确是泛着一股冷意。
“奏吧!”孝熙帝坐直了身子,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诺!微臣劾皇太后,其一垂帘听政,牝鸡司晨,有违祖制,败坏礼法;其二外戚衍圣公孔微慎,侵牟商利,阻坏鹾法,颠倒铨政;其三,秦王修璋驰骋宴乐,交结大臣,恣情纵欲,结党营私,司马之心,路人皆知……”诸如此等,历数二十二条大罪,几乎将太后党一系官员弹劾了一遍。
末了他又补充道:“此尽是太后垂帘听政,牝鸡司晨,祸国乱政之过矣!”
“放肆,你既是兵部给事中,稽察兵部百司之事才是你分内之职,你不过一七品小官,何以胆敢妄议当今皇太后?”孔微慎涨红了脸,他眼底冒着火花,指着跪在地上的刘仲便是破口大骂:“太后坐镇朝堂,劳苦功高,历任恪勤,奉公尽诚,克己无倦。到了你这蛇鼠竖子嘴里,竟成了祸国殃民之人,你,你——”
“陛下明鉴啊,此等贼秃,狼心狗肺之辈,污蔑当朝太后大臣,罪不可恕,请陛下明正典刑,治此贼作奸犯上之罪!”孔微慎当即俯身在地,痛哭流涕,满脸的正直之色。
孔微慎话音未落,只见着角落里又是出来十一二人,俱是持着槐木芴板,匍匐在地,“请太后撤帘,归政于陛下!”
在场的众人俱是惊呆了,六科给事中,监察御史,当场就跪了一半。看这幅场景,分明就是孝熙帝在逼宫啊!什么时候,孝熙帝手里竟掌握了如此之多的言官?
在场的太后党当即明白了过来,登时跪倒在地。
“不可,陛下新政,处理政事尚有不足之处,若是无有太后辅佐,国家大事,一步错,便是危及天下,太后三思啊!”
这些人身家前途全部系在太后身上,若是太后归政,孝熙帝掌权,他们这些人哪里还有活路可言。
左都御史宗伯瞧着大殿之上那一色的鸂鶒补,鹭鸶补(正六品),白鹇补(正五品),险些快要喘不过气来。
——这叫什么?
言官向来都是朝堂之上别具一格的存在。在这尽是三公三孤,六部尚书,六部侍郎等三品以上大员的朝堂之上,唯有言官不分品级,尽皆可以入朝听政。其根本就在言官职责不同。
何为言官:执法以平,激浊扬清,职专纠劾百司,辩明冤枉,提督各道,为天子耳目风纪之人。凡大臣奸邪,小人构党,作威福乱政者,劾。凡百官猥茸贪冒坏官纪者,劾。凡学术不正,上书陈言变乱成宪,希进用者,劾。遇期觐、考察,同吏部司贤否陟黜。
简而言之就是,言官行的是监察百官,冒死进谏之事。做得了言官的都是正派刚直,介直敢言之人,他们不惧怕死亡,碰柱子的事情他们也没少做。言官最是清贵不说,但也是最容易得罪人的差事。朝堂上的官员最是惧怕言官,因为他们只要被言官揪住一点儿小辫子,就会被言官往死里参。所以他们从不与言官往来。
也正因如此,言官便是这朝堂之上最被孤立的一个群体。他们自成体系,上下一心,抱成一团。
而今天,众目睽睽之下,他手底下的官员,站出来一半,只为弹劾当今皇太后,偏偏他竟一丁点儿也不知情。这便算了,他手底下的人秉言直坚,正本清源,他却毫不作为,明日就该有人嘲讽他御下不严,毫无直臣忠义了。
想到这里,宗伯深吸一口气,持着象牙芴板,出班跪倒在地:“内阁已立,陛下虽为政时日尚浅,然自有内阁督理。太后窃据朝堂十三载,把持朝政,如此贪念权柄,莫非有武贼(武则天)之心?”
此话一出,本就争执不休,义愤填膺的众官员顿时就乱了套了。什么叫武贼之心?这是非要在太后头上泼脏水啊!
宗伯一站出来,那些还犹豫不决的御史言官那里还有顾忌,当即便是齐刷刷的跪倒在地,口中大呼:“请太后撤帘,归政于陛下!!”
“你们,你们——”孔微慎气的胡子都翘了起来,颤抖着手指着宗伯等人,一时之间竟是连话都说不出来。
“好了,今儿个,且听我一言。”只见着魏王站了出来,躬身说道:“太后为政多年,自是劳苦功高,然如今陛下已经亲政,太后再行垂帘听政一事,却是过了。正所谓夫死从子,太后是孔家女,总不至于连这个都不知道吧!见好既收,未必不是善举,将来史书工笔,呵——”
众大臣又是一惊,万万没想到做为辅政大臣的魏王竟然会帮着皇帝?还在朝臣面前这般讽刺太后。今上方开了内阁,若是再逼退太后,接下来难道就会放过四大臣吗?
魏王则又是一笑,他老了,七十来岁的人了,在这位置上还能坐多久?今上眼见着是个有手段的,急流勇退才是上上之策。他姓景,这天下也该姓景,他也不能容忍一个孔姓妇人骑在景家头上。今日一过,今上若是有心,他几个儿子起码也能有个好前程。
朝堂之上顿时安静了下来,跪下的,站着的,都是垂直头,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
良久,帘子后面才是传来一阵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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