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小驴车驮着丝绸缎匹的小商队被这密雨耽了行程,只得在小客栈里头沽酒,就着花生米蚕豆慢慢地吃。
“这天儿潮,那些个货要是发了霉,咱这一趟,就没赚头了。”
不知是谁念叨了一句。掷进了原有些沉寂的大堂里,激起一阵叹息。
“若是能找个买家吃进这些货,且不论高价低价,至少能不赔本了。”
殊无妄攒着茶盏,漫不经心地接了一句,这次进的货,比之惊云阁平时往来的那些,也算得中等,何况量也不大,纵使收了,也亏不得些许。
“咱们这加起来,有多少货?”
各人说了说自个儿存下的货,林林总总加起来有五十匹缎,三十匹柔绢,十匹云纱。一般绸缎庄倒是也能收下这些货,只是他们只是行商,难有门路。
殊无妄此时也不愿在此多耽功夫,便道:“若是信得过我,可以列个单子,我去寻人来一次购进货物。”
“你有门路?”
殊无妄道:“在云南跑了这么些年,哪能连门路都没有?”
众人商议了一番,与殊无妄相熟,跟着跑了两趟的,也都知道他品性,肯信他,便交了单子,剩下的,也陆陆续续交了。
黄昏,雨稍停。殊无妄带了把油纸伞,出了小客栈。
眼下还不曾入寨,这小镇坐在半山腰上,起起落落的石屋,在山腰上绕了一圈儿,远看,别有韵味。
拎伞沿着镇中小径往前。这镇上,有不错的熏肉和酒,有些人,一坛酒一碟肉,便能消磨半日光景。
上官澜,恰好就是这种人。
“无妄,你总不饮酒,实在无趣。”
殊无妄将带伞倚在桌边,垂眼,他面前已然放了一杯竹叶茶,正是宜于入口的时候。并一副碗筷,一碟陈醋酱油。
“这话你说了九年。”
殊无妄落座,将杯子攒在手里,饮了一口。
“好在,你还肯吃肉。”
上官澜将竹盘里的熏肉拿小银刀切了片儿,推到殊无妄面前。
殊无妄提箸取了片熏肉,片儿切得极薄,近乎半透明,对光能瞧清纹路肌理。沾了陈醋酱油,吃进嘴里,熏肉的香味陈醋酱油略带的酸咸都漫了开来。
“跟你一比,这地方厨子刀工都太拙。”
上官澜正拿帕子擦拭银刀刀身,听了这话不由得意一笑。
“这肉片儿薄了,又好看又好吃,何乐不为?”
殊无妄不置可否,慢条斯理将口中的肉吞了。
“还打算在云南呆多久?”
上官澜一口饮罢满杯烈酒,酒气激得他双颊微微泛红,“云南夏天又潮又闷,早不想呆了。”
“我已在此呆了四年,你才呆了四个月。”
上官澜一愣,奇道:“南掌的人早撤回去了,你还不打算回惊云阁?”
“再有一月,雪花梨就熟了。”
“雪花梨?”
“他喜欢吃梨。”
上官澜听了稀奇,探身,措辞问道:“你这是,别有所图?”
殊无妄把玩着手中茶盏,眉头缓缓凝起。眼前闪过的,竟是辅政太子端坐案前的侧脸。
“大概吧……”
上官澜乐了,“那我便在云南再呆一阵子。”片刻,又探头问了句,“要不要让惊云阁跑一个往南掌运梨的商道?也省得你往后两地奔忙,露了破绽。”
殊无妄抬眼看了上官澜,他说是运梨的商道,但来往的,怕不止梨和其他的货物。不过,也确实没什么坏处。
“先遣人把我那边儿那批货收了。”
“你前脚出客栈,后脚就有人去了。你手下的小子乖巧得紧。”
殊无妄忽得想起来什么,又盯着上官澜看了一阵,“玉爵爷呢?”
提起这一茬,上官澜心里便有个疙瘩,“他回玉家本宅了。”
殊无妄叹了一声,“你们年年荔枝熟的时候来,你怕是忘了,玉前辈忌日,也是那时节。”
上官澜苦笑:“我哪儿能忘了啊……阿澈年年荔枝吃得都不如我多。”
外头又起了风,细细密密的雨跟着风四下乱飘。殊无妄探首望了望天色,将盏子里最后些许茶水饮罢。
“天色不好,趁早回。”
上官澜垂首瞧着掌心的酒盏,点了头,却未应话。
殊无妄撑起油纸伞,沿着长街回客栈。
客栈里头正热闹,清了货的行商们兜里都有了银两,沽了酒称了肉买了鸡鸭,要庆贺一番。
殊无妄难免叫行商劝酒,他素来不喜不善饮酒,迎来送往不知几杯,已借醉酒回了客房。
他也不太清楚自个儿究竟是醉了还是没有醉。有些事,分明该忘,却在此时历历在目。
记得他说想看鹤,惦记了很久;记得他伏在案前临摹字帖的模样,一笔一画都要琢磨许久;记得他喜欢吃梨,咬着大块吃得双颊微微鼓起来;记得他不会骑马,摔马了曾偎在他怀里哭;记得他不善弓,第一次开弓,浑身都吃力得发抖;记得他指尖留在背后的温度和触感;记得他有些时日,见了他总要咬住下唇偷笑,也不知在笑些什么。
“究竟……笑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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