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宴北转了一会儿,停在一处山根下,把铁锹往旁边一方,灌一口酒,便开始刨地。
这是要开垦农田了?温禅心想。
他打死也想不到,梁宴北有一日会亲自种地,成为一个务农,曾经的他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天之骄子,那双手握过毛笔,握过画笔,也握过保家卫国的利剑。
想必也是第一次握种地的锄头吧。
梁宴北闷头锄地,饿了就在林中打些野味烤了吃,吃完就继续干,整个过程中很沉默,一句话也不说。
这里也没有人来,他就一个人从日光高照锄到月明星稀,擦了一脸的汗,带着东西回去。
第二日起了个大早,依旧是那样,待将地松的差不多了,他又开始拿铁锹铲。
温禅这才觉得不对劲,若说种地,也不应该挖那么深的坑啊,他到底要干什么,难道是想挖个坑把画和笛子埋起来,在这个地方开始新生活?
随后,温禅便意识到自己想错了,他确实是要埋东西,不过不是那些,而是他自己。
他用了几日的时间,从早到晚,挖出了两个深坑,又用了几天的时间,亲手做出两块石碑,坐在坑前仔细的在上面刻字。
做完这些后,他在镇上订了两副棺材,运到了林中,引起很大的非议,不少人觉得这个外来客是个怪人,但他毫不在意那些流言。
梁宴北把其中一副棺材中放入了他画的那幅画,自己一人将棺材推进了坑中,对着棺材道,“我不会看风水,也不懂奇门八算,只觉得这个地方空气好,而且安静,可能委屈了你,你别生气。”
温禅忽而觉得自己心头被撕裂了一个口子,所有的心酸痛楚一并涌出,瞬间将他扼住,疼到窒息。
他一直认为自己承受的痛苦已经够多了,认为自己足够坚强,能够将这些痛苦忍住,从不在人前表现出来,没人能够察觉。
然而梁宴北却更要强大,他不管是人前人后,都是这副平静的模样,即使是整日整夜的一个人,他要么在劳作忙碌,要么就喝酒发呆,看不出任何一样,就像一个傻子,不懂得思考一样。
可只有温禅知道,这才是他真正难过到极致的表现,以前的梁宴北是一个在日常中都带着笑的人,浅淡而从容的笑,开心的时候,那双漂亮的眼睛都是笑,生气的时候,嘴角挂的是冷笑。
俊美的脸上,总是有表情,活生生的,令人移不开眼睛的各种各样的表情。
可现在的他却没了那种生气,他发呆时双目出神,只有偶尔回忆到了什么,面上才会有一些变化,让温禅整个心都揪起来,一阵一阵针刺一样的疼。
这不是他的梁宴北,不是那个一挑眉一瞪眼就让人心情愉悦的梁宴北,眼下的他不管做任何事,都让温禅心抽抽的疼。
梁宴北一铲土一铲土,把棺材埋住,把坑埋平,把石碑竖在棺材前头。
做完这些,他就累得瘫坐在地上,喘着气喝酒。
接着,楼慕歌就出现了,他站在不远处,看着梁宴北,“他已经走了,你这样不值得。”
梁宴北似乎见过他,甚至一点都不为他的出现而惊讶,抬眼看向他,一阵微风拂过,吹的树叶哗哗作响,他平静道,“不对。”
“他没有走,一直在这里。”他指了只自己的心口,“不论这世间有多少纷乱艰险,我在这里都为他留有一方净土,把他装在里面,永远保护起来,谁也别想伤害他。”
他的语气淡然而坚定,楼慕歌没再接话。
“你来得正好,有一件事我想拜托你。”梁宴北从一旁拿起笛子,又说,“待我死后,把我埋进这个坑里,连同这个笛子一起。”
“我要永远留在这里,和他在一起。”他的目光一转,落在那块竖着的石碑上。
狂风呼啸,将一切声音消融,只见眼前的景色越变越小,坐在地上的梁宴北和站着的楼慕歌也越来越远,而后整片荒林都收紧眼底。
风景疾速的掠过,穿过山间白雾,绕了一个大圈,再次转回来时,林中已经没有了人影,只有两座整整齐齐的坟碑,紧紧靠在一起。
温禅看见石碑上的字被描了一层金边,在斑驳的阳光下闪闪发光。
左边是阿禅,右边是宴北。
仿佛一把尖利的刀直直的捅进温禅的心中,疼得他浑身发抖,想要失声痛哭。
这些,他从来不知。
他以为梁宴北娶了心爱的妻子,生了疼爱的儿子,在一番波折之后,往后的余生都能祥和美好,儿孙满堂。
可他却拿着那么仅有的一点东西,以双脚走遍了繁华荒凉的光景,带着痛苦,带着思念,至死都是自己一人。
梁宴北到底经历了什么,借着这一双鸟的眼睛,他根本看不完全。
但他的爱,温禅确实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
他终于忍不住,一声呜咽破口而出。
“殿下!殿下!你醒醒!”耳边传来梁宴北的声音,他蓦然睁开双眼,满目都是模糊的景色。
梁宴北坐在身边,把他拉起来抱在怀中,柔软的指腹轻轻揩去他眼边的泪,轻声问,“做噩梦了吗?怎么一直在哭?”
温禅这才发现自己眼里,脸上,全是泪水。
他呆滞的目光在看到眼前担忧的梁宴北的那一瞬间凝神,哭喊着紧紧抱住了梁宴北的腰身,大声质问,“为什么!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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