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静坐半晌,赵辞从身后带出蜡烛递到裴玲玉身边:“还不想要睡觉吗?再呆下去你的丫鬟就会来找你了。”
他善意的提醒让裴玲玉莫名心热,夜深人静心绪也如夏季萤火,扑闪扑闪得让人难以忽视。
英芜是她的贴身侍女,她知道她所有的事情,除了此事,不能让她知道也不好让她知道。而眼前的赵辞,是一个陌生人。他是江彦怡的朋友,人以群分物以类聚,他自然不会是卑鄙的人,只不过之前自己先入为主又主观意愿强烈地把他当成小人,今夜他的表现让她大大改观。他和她一样,对自己的感情迷茫又犹豫,都是同病相怜的人。
灯光下的他表情温和友善,关怀的眼神让她心头一热,情不自禁的,她十分想要和他聊一聊。
裴玲玉接过蜡烛,缓缓道:“我因为闻人羡的知音之言嫁给他,但婚后我发现,杨瑞比他更懂我。他是我夫婿的朋友。”
绿柳舞丝绦,鸣蝉唱热夏。
他穿着朴素的布衣,洗旧的衣裳边角磨出丝线,瘦削的肩膀撑起一身白衣,他提着笔,墨水顺着笔头着色在衣袍上,晕染出一幅蜿蜒的河道图。他浑然不觉只一味盯着河心看。
河里能有什么可看,也不过几株被船撞歪的残荷,河道深窄,两岸相近,如要作画几乎画不出什么意境。裴玲玉此来是应闻人羡之约,他被粗手笨脚的奴仆弄脏衣服,便让她先过来自己去更衣。
闻人羡说要给她看自己的画,先到河边的裴玲玉左等右等等得心烦气躁,当下要走,正在这时,男子伏身作画。
好奇怪,明明只是作画,但他风姿瞬时大变。前一刻还凝神呆愣,这一刻气势大增,哪怕只是一个伏低的背影,哪怕只是点点图图的动作,都深深吸引裴玲玉。
过了片刻,她才发现,他作画竟然全程没有抬头!
以景入画,一般都边看边画,哪有这种埋头单画不看景的人。
裴玲玉奇怪地提裙上前偷看。
只一眼,她便彻底沉沦下去。
她以为他在画残荷,虽然花瓣被来去的扁舟撞得零落,花苞也恹恹低垂,嫩绿的荷叶更衬得它无助,但颓败的艳色好似是它最后的挣扎,仍努力开出盛夏的声势。然而她大大的猜错了,他画的不是荷花也不是河道,着墨最多的是竟然是停在上头的一只昆虫。
黄躯黑翅的蜻蜓落脚在花蕊花瓣的边界,四叶脉序网状的翅膀伤了一枚,左侧尾际的翅膀缺损了近一半,它起起落落调整姿势数十回都不能顺利离开摇摆的花朵。
落笔在画纸上,残翅的蜻蜓离奇地飞出了花心。蜻蜓身姿摇摇摆摆,好似一阵风就能吹走,可它双翅齐展,顶头迎风坚毅不惧。
“既然你画的根本不是实景,又何必来这里,直接在家胡乱想象就可以了。”裴玲玉出口讥讽他的不切实际。
男子吓了一跳,转头看到裴玲玉愣了一下,然后转过脑袋,似乎有些害羞。
裴玲玉:?
她什么时候长得能让男子害羞了?
男子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纸,上面半张写满了字,他将字折在底下,在纸上利索地写道:它会成功的。
“小姐,他好像不会说话。”英芜提醒裴玲玉。
裴玲玉当然也看出来了,她下意识对他感到抱歉。
男子看出她的窘迫,和善地朝她笑着摇摇手表示没关系。他朝河中一看,欣喜又得意地指给裴玲玉看,等她惊讶于蜻蜓展翅飞远时,他埋头在纸上讲明原委。
原来蜻蜓停在花叶上小憩,被河中的鱼一跃咬住翅膀差点拽入河里。幸亏蜻蜓命大六只脚都抓得紧,鱼也咬得不深,只撕裂了翅膀,保住了一条命。花苞歪折垂头丧气,它一步一步挪到花蕊中间喘口气,等翅上的水珠干透练习飞翔。
“你觉得它机警,又有恒心,所以一定能飞走。”裴玲玉若有所思地看画中的蜻蜓,姿态竟和刚才所见一模一样。不是他异想天开,而是早已预料。
他的成竹在胸让她刮目相看,正待细问,闻人羡及时赶到大喝一声:“杨瑞,你怎么在这?”
闻人羡一脸警惕地将裴玲玉拨到身后,看他俩神色坦荡才和颜悦色:“我带玲玉看画,你怎么也来了。”他似乎有意掠过介绍,笑咪咪带裴玲玉转到木桌边,手一指下去,面色突然大变:“画呢?”
“杨瑞,你把画弄到哪里去了?”闻人羡把怒火都浇在杨瑞头上。杨瑞试图辩解,拿起的黄纸被闻人羡一把扔掉。
“夫君,怎么回事,为什么你的画要问他,他又是谁?”裴玲玉一头雾水。
闻人羡没有解释,避灾似的气冲冲带着裴玲玉离开河边。之后裴玲玉一过问,他就不爽地离开,问得烦了,就用“朋友”敷衍。裴玲玉明显感到自从那日,夫君对自己的态度有所改变。他敏感而猜疑,甚至独断地把她的笔墨束之高阁。
裴玲玉虽心有不满,总归还想和解,在她率先示弱下,终于挽回丈夫的笑脸。
某天,杨瑞带着画拜访,刚巧闻人羡不在,裴玲玉对他的画技印象深刻,以朋友礼仪招待他。他拿出画卷表示之前闻人羡喜欢他这幅画,重金买下,让他摆放在岸边。杨瑞觉得这幅画得不好,当天想要去买来,没想到在河边看到了鱼吃蜻蜓一幕,感触深切挥笔作画,不知不觉时间流逝等来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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