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潜张了张口,终究没说出什么,只是陪他喝了一杯。王晟抬袖拭泪,叹了一口气,转头对赵王道:“晟方才失态,大王莫怪。”
赵王头一次见人能悲痛到连腰都直不起来,暗道之前明明能高谈阔论的人,此时却激动到吞声,可见动了真情。他听了王晟这一番话,暗暗叹了一口气,不动声色地看了陈潜一眼,对王晟摆摆手道:“雍相真乃重情重义之人,寡人平生最敬重的便是这样的人,如何能够怪罪。只是——哎!”赵王顿了顿,又看了陈潜一眼,似乎欲言又止,拂袖而叹,转身回到殿首。
坐在案前,赵王终于还是没忍住,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可惜寡人却没有雍王的福气。”
王晟走上前,大约是因为方才太过悲痛,这会儿声音听着有些涩,“陈兄有济世安民之才,安邦定国之志,襟怀坦荡,如清风明月,大王有此左相,又何须舍美玉而羡顽石?”
赵王面色不豫,摇了摇头,不欲对此多谈,便岔开话题道:“不知雍王为何主,比寡人如何?”
王晟一笑,只答了一半,“我王用人不疑,能使各尽其才,乃英明雄烈之主。”
赵王见他到现在还在拐着弯地替陈潜说好话,脸色更差,忍了一忍,终究长叹一声,起身更衣去了。
赵王刚入后堂,张达便匆匆赶回。王晟与陈潜同时向殿外看去,见外面平静如常,没有一丝动静,两人面色皆是微变。只是究竟是如何变法,或喜或忧,便又让人看不真切了。
陈潜看了王晟一眼,没有说话,也往后堂而去。
“我王留步!”陈潜追上赵王,赵王不情不愿地转身,看到陈潜,眉头一耸,还不待他发问,便自己将心里的话全说了出来:“陈爱卿啊陈爱卿,你叫寡人说你什么好!寡人看人家雍相把你当作知己,对你是情真义重,你呢?一个劲地在背后劝寡人杀了他!还有这次宴会也是,你又故意引得寡人猜忌于他,害得寡人险些——哎,算了,来人!将两个偏殿的御林军都撤下去。”
陈潜连施两计,均未奏效,反而吃了一个哑巴亏,这时也不由得苦笑。王晟是拿准了赵王的性格,对他反过来使了一次反间计,让他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在旁人看来,他与王晟短短数日便成为至交,只不过各为其主,他劝王上杀王晟,在有的君王看来,是取大义而舍小义,是为国家谋划深远,但赵王绝不会作此想。以赵王的性格,只会觉得他背信弃义,小人行径,是因为嫉贤妒能才想借刀杀人,可能还会觉得,他对好友尚能如此,又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陈潜看着赵王此时看自己的表情,知道自己猜的一点不错,心里像是插进了一根刺,算不上疼,却梗在心里无法排解。他知道多说无用,只会越描越黑,故而也不与赵王争论此事,心中千回百转,片刻后对赵王笑道:“是臣之前多心了,今日王兄之语,令臣亦难掩动容。”
赵王面色果然微微转好,叹道:“哎,你啊!雍相一介文人,文人如何能知兵?今日在殿上,听他说了没两句,寡人便知道是天方夜谭,就凭他能说出绕过上党直取太原这样的话,对寡人能有什么威胁?你啊,还是太疑神疑鬼了。好了,今日为雍相送行,之前的事便罢了,之后可莫要再闹出什么不愉快了。”
陈潜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犹犹豫豫的似乎是想说什么,赵王见他如此,便道:“爱卿有话直说便是了,怎么今日婆婆妈妈的?”
陈潜叹了一口气,“今日臣劝大王试探王兄,王兄心思剔透,恐怕已经看出王上的试探了。若是伤了我们二人的和气倒也无妨,只是王兄如此回国,恐怕于两国结好不利。”
“此言正是。”赵王听他如此说,也觉有理,忽然想起什么,话锋一转,又道:“不对,这事可是你挑起来的,爱卿,你可得负责给寡人解决。”
“这是自然。只是需要借王上一物,王上少不了要割爱了。”
“何物?”
陈潜垂下眼睛,“便是方才席间谈到的,王上身上的那件宝物,只是不知王上舍不舍得。”
赵王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指着陈潜的鼻子,摇头笑道:“好啊好啊,你捅的篓子,还要让寡人破费。也罢,便送予雍相,就当是寡人替你赔罪了!”
他一片公心,如何有罪?
陈潜也随着赵王笑笑,心里叹了口气。
赵王与陈潜一同回到席间,王晟早已坐下,这时见两人再进来时赵王面色已恢复如常,也不惊讶。他施反间计,本就不是真的要离间赵王与陈潜两人。他从来不擅此道,也不喜如此,再加上事先并无谋划,仓促之间定下的计谋必定不会如何高明,虽令赵王一时中计,陈潜也自会有破解之法。他此举只是反击一下,好叫陈潜知道,他虽孤身在赵,却也绝不会任人宰割。
他不过出神片刻的功夫,赵王已携陈潜一同到了他席前,解下了腰间的一枚珠子,对他道:“方才叫雍相猜,本王身上的宝物究竟是什么,雍相未曾猜到,其实便是这枚夜明珠。别看这珠子长得很小,到了夜里,却可照得一室通明,皎如月光。之前对雍相招待多有不周,寡人便以这珠子作为赔礼,赠予雍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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