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听人来报,言将军长史、营司马等人求见。刘符沉吟片刻,已略知其意,在前厅接见了诸人。再见到这些前世老臣,刘符也是颇多感慨,他大略一扫,来的十余人中竟有一半都在上一世的山东之乱中被杀。这些人随他起兵,历大小数十战而得中原,关系亲近非常,在周发何武举兵时不愿背叛,半数受俘而死。诸人如此待他,刘符甚为感念,令众人各自就坐,温言道:“不知诸位所为何事?”
将军长史贺统在众人中声望最高,当先行了一礼道:“方今四海鼎沸,群雄并起,主公以神武雄才,跨距三秦二川之地,正当讨逆破虏,除残去秽。臣闻名正而言顺,主公何不设旌旗、称王号,以正法统?如此则海内英雄必望风而附,人心归顺,然后东出,大业可成。”
又有一文士附议道:“长史所言正是,如今山东诸侯各自称王,主公若仍避嫌守义,恐山东诸国轻我,而关中之人心寒。”
“就是!弹丸之地,皆欲称王,主公却还是将军,我看也该称王!”又有将军应声道。
刘符听众人纷纷进言,沉吟不语,抬手欲抚胡须,摸到下巴才意识到自己此时还未蓄须,轻咳一声,将手放在桌案上。他此前一直在闷声西拓,无暇称王,如今山东群雄各称王号,他却仍为将军,着实不妥。然而……刘符暗暗皱眉,他记得,上一世众人所劝,怕不是称王这么简单。
果然,方才一直不语的营司马魏达起身道:“主公,臣以为,与山东诸国共称王号,莫若称帝。”话音刚落,室中顿时一静。
魏达略一停顿,又道:“秦川自古乃帝王之乡,武王兴周、高祖立汉、文帝开隋、李氏建唐,莫不是起于关陇之地,发兵出关而取天下。夫圣主应际而生,与神合契,今主公若即皇帝位,正乃应天顺人,乃其宜也!不若早定正统,抚顺讨逆,诸侯如有不从,辄以天子之名发兵讨之,必无往而不利。且四海豪杰,莫不欲建功业于当世,闻天命在西,必相偕而至,如此,何愁大事不成?请主公决断。”
此言既出,如投石入水,波澜四起,众人哗然。
“这……此时称帝,未免太早了吧!”贺统皱眉道。
“臣也以为可以称帝,如今山东诸国还没人称帝,我们先称帝不就证明是正统了吗?”
“将军可曾想过,为何山东诸侯都只是称王,无人称帝?”
“啊,众人做不得,我便也做不得吗?”
刘符坐在上首,看众人吵作一团,也不制止,自顾拨弄着桌上的砚台。上一世众人也有此议,他那时年轻气盛,又颇好名,听人说起称帝的种种好处,不禁大为意动,最后不顾大部分人的劝阻,自以为“敢为天下先”,终于在二十三岁这年,践祚称帝。如今不同了,他已做了十年的皇帝,权柄的滋味早已尝过了,也不必急于一时。俗语说得好,棒打出头鸟,第一个称帝所带来的种种麻烦至今仍令他印象深刻,现在听他们说起称帝,刘符反而并不如何热心。
说到底,关山万里皆凭长剑取之,虚名何益?刘符心中暗自有了计较,但众人兀自争论不休,刘符也不打断,自他全失山东之地以来,朝中已经很久不曾这么热闹了。
正争吵间,正好刘景从王晟处回来,刘符招他到近前。刘景在兄长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刘符点点头,对刘景道:“方才众人议论,让为兄称王或是称帝,一时没有定论。景儿说说,称王好还是称帝好?”
刘景被问得一愣,搔了搔头发,随即兴奋道:“哥,当然是称帝了,做皇帝多威风!关东的王够多了,再多一个也没甚意思。”
刘符闻言哈哈大笑,半晌方止,若是在上一世,这番话可真说进他心坎中去了。刘景被他笑得发毛,疑惑道:“哥,我说错什么了吗,有这么好笑?”众人的争论也被这笑声打断,纷纷转头看向刘符,看刘符怎样定夺。
刘符起身道:“此事不急,日后再议吧。王景桓治蜀新还,今晚我要在府中设宴,诸位可都要赏光啊。”
偏将军朱成瓮声瓮气道:“主公,长安宫室里挖出来的好酒,今天得开一坛吧?”
“哈哈,好!”刘符笑着指了指这个铁塔般的汉子,“今晚别的没有,就好酒管够。只是朱将军别不小心醉倒在我这儿,我们可抬不动你!”
众人哄笑,被打趣的朱成重重“嗨”了一声,也跟着笑了起来。
称王称帝之议被暂时搁置下来,刘符命下人在自家院中张罗宴席。他暂住的府邸不大,但手下兵将同日后比也少了很多,所以倒也安置的开。刘符起兵之时,手下之人大多出身微寒,身上带着市井之气,不甚在意礼数,又一向没什么讲究,故而宴席还未正式开始便已乱哄哄的了。众人三两成群,各自劝酒,或高声嚣嚷,或纵酒高歌,更有甚者,竟将帽子掉进了汤里。如此场面对刘符来说已颇为陌生,上一世他称帝之后,君是君,臣是臣,他手握神器,权势日隆,和这些人的距离反倒远了。刘符看着众人之态,既怀念又无奈,环顾一圈,突然发现这次宴席的主人还没有来。
王晟绝不会无故如此,刘符眼皮一跳,差人去问,见那人一去后迟迟没有消息,只好先不等王晟,从桌上拿起酒樽,对众人道:“自我起兵以来,取泾阳,下高陵,破咸阳,入长安,赖诸位之功,以有今日之地,我心中实为感念。今日设宴,请诸位痛饮,来!诸位与我共饮此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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