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严家是极重礼教的,即便将他领进了内院,却也不许他直接进房去看那位“五小姐”,而是叫他在侧房稍等片刻,她们将五小姐严玉姚给请出来。
满屋子仆妇小厮,盯得余锦年死死,他不由感慨,原来严荣莫名其妙是情有可原的,因着这一家上下都很莫名其妙啊。
过了好一会儿,严玉姚才被两个丫头搀扶着出来,余锦年抬头一看,竟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女娘,看起来还没清欢大,身子没张开呢,脸蛋嫩得能掐出水来。她即便是盲了一双眼睛,迈步时也似踩着碎莲花,腰间的褶裙摇出极好看的波浪,头上也梳理过,插着玉簪。
只是严玉姚脸上却没有这般年纪少女应有的活力,满面哀容地坐在圈椅上,额角还冒着些虚汗,她伸出一只手腕给余锦年把脉,失去焦点的盲眼四处望着,问道:“小神医,我这眼还能好么?”
余锦年未答,道:“请五小姐另一只手。”
严玉姚换了只手给他,又问:“可能好?”
余锦年:“请小姐吐舌。”
严玉姚张开嘴给他看了看,还是问:“好不好得了?”
余锦年仍然不答,继续问她:“小姐现在眼中是何感觉,头可还疼?还有其他何处不舒服的?可能与我讲讲,五小姐是做了个怎样的噩梦?”
提起了噩梦,严玉姚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她舔了舔嘴唇,伸手去抓桌上的茶盏,余锦年见状忙将斟了一杯温茶推至她手中,严玉姚苦笑了笑,抿了口茶水道:“梦见什么记不清了,总之是许多人,吵吵闹闹、敲锣打鼓,我头上蒙着东西,也看不见。我不想去,他们却非要拉我去……”
余锦年感到奇怪:“小姐知道自己在梦里要去哪里?”
严玉姚慌张起来:“不、不知道……”
“好罢。”余锦年不再打断她,“小姐请继续讲。”
严玉姚又喝了口水,揉了揉太阳穴,才说:“我在梦里面喊‘我瞎了、瞎了’,‘快放走我’之类的,也记不清了,然后便开始头眼疼,后来惊醒,便发现我果真看不见了……”
余锦年问:“可还记得当时感觉?”
严玉姚点点头,神色微微紧张,似乎是回忆起了不太美妙的东西:“很疼,像是眼睛被人挖掉了似的,之后罗先生赶来施了针,现下才好些了。只不过仍然眼中胀痛,这脑子里一抽一抽地疼,又觉得浑身泛乏……”
余锦年一边听,一边“嗯”,也没什么过多的表示。
严玉姚耐不住性子,仍旧是问他那句话,只是言语间急迫了一丝:“我这病是不是好不了了?”
她话音将落,严荣自外面走了进来,他已换了外袍,仅穿着一身湖绿色轻衫走进来,表情凝肃地对严玉姚道:“姚儿,你都已小定了,出了年一成婚,就是妇人家,怎可如此不稳重!”
严玉姚霍然站起,急得落泪,她眼睛空荡荡睁着,蓄起水来显得格外凄楚:“我如何嫁?我眼睛这个样子,就没有一天好过!你们便是欺负我没爹没娘,但凡我有娘护着,也不会被你们卖来卖去!”
“住口!你说的这是什么混账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正正经经掐了八字的好姻缘,这是为你好,何来买卖之说!”严荣猛地抬起手来,盛怒之下几乎要扇到严玉姚脸上。
余锦年腾地站起来,替那盲眼的小姐挡了一挡,低声道:“她眼都盲了,看都看不见,你可不就是欺负她吗,况且打女孩子,出息?”
严荣嚯地放下手,凶瞪着眼,道:“这不是治着吗?还要怎样。你这病,哥哥便是寻到京中去,也定会在迎亲之前给你治好的!你那嫁衣我会拿去京绣坊,寻个上等手艺的织娘替你绣。姚儿,我们对你不薄,吃喝穿戴,哪样不是照着京中闺秀来制备,你莫要忘恩负义想些有的无的,就在府中放心治病,安心待嫁罢!”
严玉姚秀眸含泪,只抽噎了两声,忽地眉心一皱,捂着头呼起痛来,竟是好容易平复的痛症又发作了!旁边贴身伺候严玉姚的丫头连忙跑过来,扶着小姐坐下,只是这回她发作似乎比之前都厉害。严玉姚歪在圈椅中疼得冷汗直冒,整张脸唰然褪得惨白,一双贝齿紧紧咬着下唇,不多时竟将软嫩下唇咬出了血色,直疼得整个人顺着椅子往下滑。
那贴身丫头急道:“爷,五小姐本就身体不好,您还……”
严荣似也慌了,他哪里想到严玉姚病得这样重,于是一把揪来余锦年:“快给姚儿诊诊!”
“行行行,你别拽我。”余锦年甩开严荣的手,蹲到地上摸了脉,又将严玉姚上睑翻开查看了一番,“严大人,替我拿盏灯。”
严荣低头瞪着他看,似乎是纳闷这人竟然指使自己去干活。
余锦年头也没抬,催道:“严大人,灯呀!”
严荣是体贴倒在地上的严玉姚,这才快步过去取了最亮的一盏来交给余锦年。他接过烛灯来,映着严玉姚的瞳孔,他手中灯火刚扫过严玉姚眼前,她眸中瞳仁瞬间缩小,再拿开,也能顷刻回复,瞳孔等大等圆,没有任何异常,可再问她,她却一直摇头说看不到任何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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