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疯了才能做出这样的事!
余锦年见他脸上忽暖忽冷,最后竟油然而生出一股深深的同情来,且那同情是对着季鸿的,而鄙夷是对着自己的,他对严荣最大的体会就是“这人真是莫名其妙”,此时这“莫名其妙”是更上一层楼了,他问:“严大人,您究竟看不看病。您若觉得余某医术不端,那便赶快另择良医,莫误了病情。”
说着就要关门。
严荣猛地回过神来,伸手一格,挡住了即要阖上的门板。他是个大孝子,即便是看不惯父亲严直阿谀谄媚的形容,却也是含在心里不敢言语,至于严老太太的哭诉,他更是抵抗不得,只好硬着头皮行礼道:“先生留步!严某此来是要请先生治病的,望先生与我同去!”
余锦年问:“何人,何病?”
严荣道:“是舍妹。去年时分,舍妹偶间昏厥后便突生眼疾,一直缠绵不愈,方才噩梦惊醒掉下床来,痛呼仆妇小婢,这才发现她竟是乍盲了,什么也看不见!现下头中抽痛,夜不能眠……”
余锦年皱着眉头听他形容。
“如今罗、邹二位先生,以及其他两名老大夫都在府上,针药医汤都用了遍,却也是无计可施。闻余老板曾治好了杨家夫人多年的痛证,还曾救过严某一命,医术自然是不容置疑!又还望余老板大发慈心,也予舍妹些止痛良方……”
所以说余锦年不爱跟这些做官儿的打交道,有的虚伪,有的迂腐,明明前一天还对你白眼交加,后一天就能与你礼数周全地把酒言欢,而严荣恰恰就是两个都占全了的,余锦年吃过杨家的亏,便开始纠结起要不要再趟一次严府的雷。
谁想严荣突然行大礼,朝季鸿深深地折腰:“世——”被季鸿冷冷地瞪了一眼,他立刻收声改口道:“季公子!请救舍妹一救!”
朝余锦年行礼严荣自认不妥,不过拜郦国公世子是再名正言顺不过了,严荣上身还没抬起来,就听季鸿倚门轻笑一声:“我只会算账,又不会诊病,严大人拜我作甚么?”
严荣脸色一垮,这可不就是打自己的脸么,他只好又朝余锦年拜了一拜,难为情道:“余老板……”
“且候着罢。”方才那声“世子”便说明严荣已知晓他身份了,季鸿也不与他装模作样,留下这一句,便领着少年进去了,剩下严荣与一群小厮面面相觑。
房里余锦年站直了身体,季鸿任劳任怨地帮他理着袖子,他盯着男人瞧了一会儿,奇道:“怎么让我去了?”
季鸿将外氅与他穿好:“严家家主虽谈不上如何刚正不阿,但还算是家风清正,没有杨家那般恶浊腌臜、动辄打骂之事。你此去便是为自己积攒名声也好,日后做了名医,难免碰上更难对付的官宦,总要学着应对的。虽然……”
他说着抬头看了看余锦年,便没有再说,伸手从桌上取了发带,以五指作梳,指尖轻轻地摩挲过少年的发根,将发丝理顺了束在脑后:“好了,去罢。若是有什么需处,直与严荣说便是,若是他不肯诚心相助,便再回来找我。”
余锦年歪着脑袋:“找你如何,你能解决难题?”
以季鸿眼下的积蓄,确实不能解决什么,不过……
季鸿道:“我能解决严荣。”
余锦年噗嗤笑出来,捧着季鸿的脸捏了捏,笑眯眯道:“嗯,这话说得像个权贵。”他松开季鸿,拿上之前一心赠他的那包金针,摆摆手道:“走啦!”
——
严荣只带了一顶小轿,但里头还算宽敞,为了省时间,两人便挤在一起往回赶。余锦年神态轻松,被晃了半路竟是被摇困了,便以手托腮,靠在轿窗上闭目养神。严荣却神色严肃,紧绷着身体,整个人快糊到轿厢壁上去了,仿佛沾上余锦年一点衣角都觉得难受。
路上脚夫们踩了个坑,轿子突然剧烈一晃,余锦年神情迷茫地咕咚挺起来,吓得严荣差点滚出轿子去,他稳下心来又闻到一股隐约香气,登时捂着鼻子嫌恶道:“你竟——!”
竟学那戏子伶儿,涂那些胭脂膏粉!
严荣脸上顿时很难堪,他平日里也有应酬,大小官员之间的场面酒,不得不去,都是男人,席上就难免要从花馆里叫几个女娘来侍酒,那些女娘们的手上就是这样甜腻的香味,他闻着恶心,摸都不屑摸一下,还曾当众将一个坐到他腿上的女妓给掀了下去。
女妓手上涂这种东西也就算了,这少年竟然也自甘堕落,男不成男,女不成女,像什么样子!
轿子抵了严府侧门,刚落了轿,候门的小婢跑来撩帘子,见到余锦年先是欢喜了一声:“呀,这就是小神医麽?俊俏得呀!”
严荣躬身出轿,只干巴巴地吩咐丫头,叫速速领着余老板去给五小姐瞧病,便头也不回地进了大院。
小丫头高高兴兴地施礼:“小神医,请呀!我们爷就这个样子,木讷得很。”
路上丫头又嘱咐他道:“我们五小姐已经小定的了,小神医施脉时莫要逾矩呀!”
余锦年点点头,跟着领路的丫头进了门,绕过一道垂花门,门上倒挂着一对绘彩的垂莲柱,抬头中央雕镂着花开富贵的样式,朱红的门子两侧摆在两坛盆景,过了门便是弯弯折折的抄手游廊,一派装饰不如何惊人眼球,也不显得寒酸,一般大户人家的中规中矩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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