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上这个是冯简的亲儿子,以后就要继冯简的钵儿,当司宫台的家,宫城里一半的人要听他使唤吩咐,便是各宫的什么娘娘公主也得巴结着他们,威风是真威风,当权是真当权,比闵雪飞这么个靠着祖上荫功,办个差还办砸了的官儿,不知要强到哪里去。
监军与将军向来是明争暗斗,到最后总会争出个主次,毕竟是一山难容二虎。
那监军转过身来,从阴影里现出一张艳丽的脸来,桃花儿似的眼半垂着,匆匆地从闵雪飞的脚背上乜过,定在那交头接耳的小太监头上,他扬扬手,唤他起来,懒散散地问:“叫什么?”
小太监舔着笑脸,赶上去扶着连枝的小臂:“回连少监,叫进春儿。”
“嗯,你不错。”连枝若有若无地点点头,撩起下摆走到那个姓卫的副官面前,抬手握住了他的刀,没等那卫副官回过神来,锵地一声抽出刀来。进春正得意着,突然的胸前一冷,噗嗤一声,像是屠刀穿进了猪肉,扎在咕咚咕咚跳动的心脏上,他脸上笑还挂着,还能感觉到心尖儿贴着那薄薄的刀刃收缩,一下下地挤出血来。
他又一送,刀尖儿扎出了后背,滚烫的鲜血就跟泉似的,嗤嗤地喷出来。
卫副官眼疾手快地向后撩了一步,跪着的小太监们哆哆嗦嗦地扑在地上,离得近的还溅了满头满脸的血,连闵雪飞也难掩目中的震惊。
狠辣仿佛只是一闪而过的错觉,连枝将刀抽出,甩了甩递还给卫副官,慢悠悠道:“不错是不错,但得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聪明过头,容易栽跟头。你说他不是个东西,那言下之意,我也不是个东西了?”他一振袖,“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那被刺透了的身躯砰得一声倒下来,血顺着地板四处流,一群小太监们吓得脸色纸一样白,肩头瑟瑟发抖,再没人敢多说一个闲字儿。
连枝就近踢了身边一个小太监一脚,呵斥道:“还不收拾了,等着污大人们的眼?以后谁再犯口舌上的忌讳,也别到我跟前了,自己寻个梁子挂了便是。省得我见了……折寿。”
副官们见了,觉得他这是杀鸡儆猴,只怕以后还有得提防。
太监们见了,觉得他是阴晴不定难伺候,唯恐下一个死的是自个儿。
“是,是……”小的们磕了几个大头,匆匆地将那死不瞑目的尸体抬了出去,又进进出出地断了盆子来擦地。方才这一群还趾高气昂的,这会儿闷在连枝脚边,抹迸到他靴头上的血,连大气儿也不敢出一个,更不说抬头看他们的脸了。
殊不知,连枝垂着眼睛,也不敢往闵雪飞那儿看。
闵雪飞挥挥手,副官们咬着牙退下去了,连枝瞧他屏退了手下,忙叫了声“滚”,让一群擦地的小太监也退出去。关了门,便只有他们两个,衙门上屋子都大,空旷,沉鸦鸦的卷着经年老木头的气味,那张理案经卷宗的长桌也斑驳地褪了漆色,空气里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连枝被他看得退了几步,抵在那书案上,喃喃道:“我知你要说我凶残冷血,暴戾恣睢,我……”
闵雪飞怒喝:“你不在京中做你的司宫台少监,跑这来当什么劳什子监军!当监军是有何油水可搜刮?宫中那么多孝敬,还不够你花的么!大老远的,跑到我这儿来杀人?”
“……”连枝痛心地闭上眼,抖着嘴唇,负隅抵抗道,“我不来,冯简就要插别人来,那些小的,有几个是冯简的人……”他不得不杀,不然他们就会想着办法找闵霁的错处,千防万防,暗箭难防,先人一步处理干净了,总比亡羊补牢要好。
便是闵雪飞说他无情也好,狠毒也罢,这人,他既是杀了,便不会心生愧疚。
连枝咽了几下,仍觉得嗓子里干,他拨开面前的男人,出了这道门,他就是能与一军之大将分庭抗礼的监军使者,有指挥监管之权,便是闵雪飞,也轻易奈何不了他。挺身要走,闵雪飞突然在身后问道:“是因为冯简要派人来对付我?”
“……嗯。”连枝点头。
闵雪飞闭了闭眼睛:“只是因为冯简?”
连枝心里跳了跳,回过头,看到他从衣领当中露出的少许纱布,看到他这几月瘦下去的脸颊和微微发青的下巴,他知道他吃了不少的苦,心里疼得要紧,之前斥小太监们狠心又绝情,这时站在闵霁面前却语无伦次:“是我想你了……你没有消息,不给我写信,我想你想得厉害!我知道了你在滁南,知道你向宫里要兵。我想来、想来见见你,我——”
说完了便好,说完了不管他领不领情,连枝能亲眼看到他确实无恙,也算是圆了一桩心愿。
可惜没能说完,闵雪飞猛然欺上来,夺走了他的呼吸,口唇间蛮横地闯进来一条软物,冲撞得他上颚发麻。可连枝不敢动,谨小慎微地张着口,任他在其中攻城略地,受罚似的低垂着眼睫,腰肢僵在男人的手里。来不及吞咽下去的唾液溢出嘴角,他觉得发臊,却不敢推开对方,眼睛瞬间就红了。
闵雪飞看他一脸受不起欺负的模样,心底焦气更甚,两臂一托,将他抱上了桌案,低头咬了咬这位监军大人的喉颈。他嗅到的是舟车劳顿的风尘味道,入目的是气派的朱紫官衣。连枝在宫中比冯简低一阶,但出了宫,按律该虚抬一阶方便行走,于是换了紫。这身紫,虽是宦官的紫,与前朝文武百官是不太一样的,但论品级上其实比他还要高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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