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懵,将匕首握在手中悄无声息地转了转,又试探地在铁皮车厢上划了一道口子,这把匕首竟然削金如铁,轻而易举地将金属的墙面捅了个对穿。
他忽然想起十年前少年塞在他手里那把钝刀,以及他受伤后对方流露出的自责表情,他的心脏似乎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不难想到这是鳞城给他的一个小小的补偿,用以弥补十年来挂在心尖的遗憾。
事实上他并不需要补偿他任何东西。
一三盘起腿,将身体倚靠在暖炉的边缘,仿佛小小的Beta少年依旧在自己身边一般合上了眼睛,他珍而重之地将金属鸭子放进怀里,有一点怀念鳞城不久前将它抛给自己时故作不在意的眼神。
这个Beta本质上真是别扭得可爱。
他沉沉地发出一声轻笑,在颠簸的车厢中浅浅入眠。
一天后,滨海列车成功到达了终点站滨海码头,一三跳下列车,掸了掸衣领。
鳞城送给他的那件外来货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灰,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洗个澡换身衣服,但条件仅允许他在雪地里打一个滚,然后像翅膀上沾了水的鸽子一样狠狠地抖一抖身子。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到滨海码头,在遥远的记忆中,上辈子加入联合会后,朱塞佩曾带他来过这里。
当时的情况和现在完全不一样,和简尼斯描述的也截然相反。朱塞佩彼时的声望如日中天,他根本不需要像平民那样挤在车厢里,只稍他踏上车,那节车厢的流民就自觉地为伟大的首席留出足够的空间,同时,联合会的成员将需要乘坐三日的车厢打扫得一尘不染,为他们准备好足够的换洗衣物,让他们二人一路清清爽爽地来,干干净净地回去。
没有暴徒、争斗,更没有与朱塞佩在尘埃中做爱的玛格丽特,那段经历在一三回忆中就像是一次普普通通的远行郊游。
滨海码头的景观与他记忆中并没有多大的差别,巨大的配给处像是金属堆砌成的小山一般屹立在码头的正中央,不知是什么原理,雪花一触碰到屋脊就会立刻融化,高大漆黑的建筑物上没有一点积雪,然而凑近触碰,却会发现这些光滑如镜的墙面不仅不热,还冷得像冰块。
在朱塞佩将商业化带进梦幻岛以前,岛上所有居民的物资用度都由这个总配送点负责配送运输,传说中在这个配送点里有几名岛外工作者负责整理、准备、售出货物,但岛内人不会见到他们,不要说长相,连人影都见不到——他们之间的一切交涉都通过柜台前巨大的自助售卖机进行,无需言语、无需帮助,在这幢黑色的城堡中,永远弥漫着死亡一般的安寂。
除此之外,它一直非常的干净,尽管从来没有见过打扫人员出入配给点,但里面的墙砖地面上都不会有一点污渍,就如它的壁墙不会沾染一点雪花一样。
在许多住民的眼里,配给点就像是圣地一样的存在,最贫穷的一拨人围绕着它过活,尝试着从它的垃圾仓中找到一些可供使用或食用的东西,万幸这些穷人很快就会被淘汰,不然瘟疫和疾病一定很快就会在岛上蔓延。
一三曾经陪朱塞佩走过整个参访的流程,金发的Alpha首席像是圣殿里走出来的圣子一般,换上干净洁白的衣服,在码头上慰问那些不停劳作的苦工,他会用真诚得让人无法拒绝的神情与他们共进午餐、谈天侃地,然后拜访他们的家庭,亲吻或抚摸少年人满是脏污的脸。
他非常的博学多识,能轻松地融入任何一个群体,无论是上流宴饮还是流民聚会,他都能和他们毫无间隙地交谈并轻易博得他们景仰。他能品鉴红酒和牛排,也能大快朵颐地将泥浆烂糊一般的食物送入嘴中,面不改色且头头是道地进行分析和评判,这个时候一三只能装作不能吃喝的保镖站在他的身后,假装自己是出于职业道德才不触碰那些恶心至极的餐点。
一三队长一向如此,贫穷决不能让他改掉挑剔的毛病。
午餐后,他们会前往一个靠海的大型公墓,这也是朱塞佩组织修建的场所,当然,这块墓地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因为梦幻岛上的死者不会遗留下尸体,坟场里自然也不会埋葬遗骸,墓地所能够保留的仅有他们的姓名和镌刻姓名的一块石碑。
朱塞佩声称修建这么一大片坟地的主要目的是为滨海码头的流民提供工作,让他们通过合理的劳动赚取联合会支付的酬劳,但事实上了解内情的人都知道,这片墓地里每一方窄坟都能卖出极高的价格,为他牟得巨大的利益——梦幻岛上有无数可怜的参赛者渴望在死后留下一丁点自己存在过的痕迹,而在这里,要被记住实在是太难了。
日落时分,朱塞佩上台朗声念出自己为新逝者写的悼言,他了解每个死者的生平、爱好和渴望,他会用念诵诗歌一般的语气温柔地安抚他们早已消散的灵魂,然后亲手将一束花和一纸写着悼念词的书页埋入墓碑前的土壤,这种怀念的方式非常的廉价却真诚,可以说是一本万利。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很快,墓地的主人自己就成为了无数亡灵中的一员。
一三一边问路一边找到那片墓地,或许是因为朱塞佩的死,眼前的坟场似乎比他上辈子见过的更大了。
他扫视了墓地一圈,一眼就望见了那尊较其他墓碑更高的洁白雕塑,它的碑身雕成了头重脚轻的火把状三角形,设计得相当特殊抽象,乍一看有几分怪异,仔细瞧去却糅合一体,完美无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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