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尸谷。
在深不见底的悬崖底下,千锤百炼,经过十数次的濒死又重生,最后一次脱胎换骨之后,他看到了两具尸骸。
那是一男一女的尸体。旁侧放着一面因缘镜。
里面出现两道身影。
那两人都是堪比龙凤的公子佳人。男人眉目冷冽,说话的时候,与其人一样,如泉水击石,声音清冷得像是深涧的冷水。然而望向女人的时候,眼中的柔qíng蜜意几乎能溢出来。
女人娇小玲珑,弯眉笑眼,白衣白裙,体姿纤弱,肌肤象牙一样雪白无暇。素衣黑发,簪边cha着一朵娇艳的红花,平白添了三分艳色。
女人的腹部微微隆起,神色极尽温柔,与男子一同,款款柔声解释了他的身世来历,以及筹备近万年的吸丹之术。阐述了利弊,若他有缘得见,千万慎重择选。
少年低低的笑了出来,他根本没有选择。
最后,他才得知自己的名字。
他不叫怪物,不叫杂种。他是长淮剑神和灵霄神女的独子,是天上地下唯一一个人shòu之子。
仅仅十多句话。
他双膝跪地,看着早就消失的幻象。
这是与他血溶于水、一脉相承的双亲,留下来的仅有的东西。
从千尸谷逃出,一路被追杀到万shòu森林,三千年后,少年身量渐高,已是成年之姿。
沉默肃杀的青年,从葱茏森郁的万shòu森林缓步走出,天际乌云压顶,不时有弯曲的蛟蛇一样的细长闪电闪动。他所经之地,万shòu臣服,行至万shòu森林的边缘,更是密密麻麻的跪满了奇禽异shòu。
庞大的压力如山如海,压弯了所有人的脊背。
修真界的修士不论正邪,看到他的身影,齐齐后退一步,脸上写满了震惊忌惮和隐忧重重。
高大硬朗的男人双眸黑若寒潭,神色冷淡而疏离。他的视线从修士身上掠过,他看向何处,何处的修士便像瘟疫一样远远地避开。
男人的神色更冷。
他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从过去到现在,都离他那么远?!
他定了一瞬,长期积压在心底的怒意不平和牛角尖,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他神qíng带着几分讥嘲,抬起手来,天际登时变色,雷声滚滚,他没有用任何功法,当修为登高绝顶,远超于人,功法灵器已经无法为他增色半分。
他原地未动,魔shòu早已瑟瑟发抖。修士噤若寒蝉,做出抵制防御的姿势,正邪两派齐心协力,联手御敌。那个敌人自然是他。
双方对峙僵持,不知茫茫修士里谁先出的手,一朵火云在前方空地炸开。
……
当日鸿元神君小试牛刀,十万修士齐聚万shòu森林,只回去了不到一成,举世哗然,人心惶惶。
一战休歇。
当外界的修士提心吊胆,因怕被报复而人人自危的时候,万shòu森林平静的出奇。
在万shòu森林深处的万shòu神殿,一桌一椅一花一木都极具雕琢,神殿大得让人吃惊,也静到可怕。
他高高的坐在神座上,呼风唤雨的魔shòu在他面前做小伏低,小心翼翼的大气不敢出,跪在下面。
男人的眼神空dòng,看着离他远远的魔shòu,不知在想什么。
他的左右两边,什么都没有。
他一无所有。
其实仔仔细细的想起来,他这一生坑坑洼洼,崎岖坎坷,大落大起。从一无所有的怪物,到高不可攀的神,看起来得到了很多,可世间最平凡最易得,他最渴望最缺失的东西,他从来没有得到过半分。
为什么?
修真界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嘴脸被彻底撕了下来,无数魔shòu大张旗鼓的闯进修真界夺盘占地,喊着鸿元神君的威名胡作非为。他冷眼旁观,推波助澜,看魔shòu欺人,打家劫舍,城镇村庄化为废墟,仍是处变不惊。他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以一己之力将修真界搅得天翻地覆,生灵涂炭。
他最常做的事qíng,是选一个门派世家,上上下下几百人上千人,抛出一个极为惑人的诱饵,要么是只能活一个,要么是传授极品功法。当生死抉择,利益当前,当初和谐友爱的师兄弟自相残杀。看他们不再谈笑,不再像个朋友,不再带着笑容,不再……令他觉得羡慕。
他的心理才有一点平衡,才有一点报复的快意!
很快,所有开罪过他的大门小派前来讨伐,大义凛然说冤有头债有主,何必故意报复,滥杀无辜?
他统统拒之门外,失笑摇头。
他从来没有刻意的针对谁报复谁,就是觉得……活着真没意思。
他这个怪物,连身上流的血都是冰凉的。他yīn戾病态,随心所yù,不分善恶,别人的喜怒哀乐爱恨悲苦和他都没关系,真qíng冷暖也无法让他动容半分。
他日复一日,与孤影相伴。
总该找点喜欢的事qíng做。
小孩沉默的看着那个孤独的孩子,孤独的少年人,孤独的青年人,孤独的男人。无论哪个他,总是有一股浓浓的寂寥和苍凉。
那是怎样的一种心qíng。小孩抓破了被单,心口痉挛一样的疼痛。成神之前,世界给他的是yīn暗折磨和凌rǔ,成神之后,世界给他的是憎恶恐惧和沉默,那种被人敬而远之,远远避开,千千万万个日子里,都是孑然一身的生活。
想一想就那么无望。
已近凌晨,轻微的chuáng单撕破声惊醒了chuáng上的人。方棋半支起身体,揉了揉眼睛看他,眼底有些疑惑和柔qíng,伸腿踢他一脚,问:“你是醒了还是没睡?”
鸿元如梦方醒,眼底晃了一下,抬眼看他,尚未说话,心已柔了十分。
鸿元看着他的脸,藏锋敛锐的双眼现出几分柔软之色,哑声道:“我……做了一个噩梦。”
窗棱透进一抹微光,驱散了黑夜,破晓将至。
方棋使劲眨了眨眼睛,裹着被子凑上前去,贴着他的脸,问道:“什么噩梦啊,吓着啦?跟我说说,说出来就没事了。”
鸿元看着他困倦的表qíng低笑一声,按着他的肩膀按回chuáng上,低声道:“我没事,你再睡一会。”
方棋的后脑勺挨到枕头,几乎马上就向睡意投降,多亏方才起身时,侵袭的寒意让他面青留出了一份清醒,他掀开被子,把坐在外面的人捞进被窝里盖住,嘟哝道:“反正是梦嘛,醒了就没事了,别怕。睡觉睡觉,有什么事儿等到白天再说……你又不用上学。”
小孩的身体冰凉,方棋有以下没一下的抚摸他的后背,心中有些不满意,怎么身体直挺挺的僵硬的这么厉害,一定是冻坏了。
鸿元和他面对面,抵着他的胸膛,眼底的寒冰飞速融化,那人低低的呼吸吐在他的额头上,源源不断的热量从他的身上传达到他的四肢八骸。心里顿时踏实了下来,这种有了归宿的感觉太舒服太安心,几乎将他溺毙其中。
鸿元僵直的身体慢慢的放松。他曾经很是不解,为什么那么多光明大道,唯有他的路最黑暗绝望。
在这条路上,他曾无数次对这个世界心灰意冷,想要一死了之。他曾在无数个深夜辗转难眠,受尽欺rǔ,在心里对自己说,我真的好累。
可是那些日积月累的灰心绝望统统加起来,居然如此不堪一击,敌不过此时此刻,千万分之一的快乐甘甜。
他终于迎来独属于他的黎明。
第45章 男人
方棋直到上午才醒来,嗅了嗅鼻子,登时坐了起来,一股好闻的饭菜香气。
眼睛茫然的往外面看了看,桌上摆着好几样菜,鸿元从桌边站起,笑着走来道:“还睡不睡?”
方棋摇了摇头,脑袋有点疼,真是睡不够不舒服,睡多了也不舒服,他真难伺候。
鸿元坐在chuáng边,道:“饿吗?”
方棋看了他一会,慢半拍的点了点头。
鸿元道:“chuáng上吃chuáng下吃?”
方棋眼睛亮了一下,哎呦能在chuáng上吃吗,他以为只有生病的人才有这个待遇,甚至他生病了也不见得能这么惬意舒服,毕竟家里就他一个人,没人给他端饭。
方棋刚想拍手同意,想了想还是从chuáng上爬起来,道:“算了我还是下去吃吧,弄脏被子的话还要跟客栈换,换被子肯定多收钱。”
鸿元:“……”
桌上摆着一盘红烧ròu和一盆小jī炖蘑菇,jī汤炖的很够火候,清而不腻。除了两荤还有两盘素菜,一锅米饭,旁边放着一锅清汤。
方棋看着就食yù大开,jī汤拌米饭,就着红烧ròu和素菜喷香喷香的吃起来。
飞快的扒饭扒了个半饱,想到现在早饭的时间早就过了,小鸭嘴shòu只会比他更饿,今天真乖没叫唤,方棋放下碗就要给它也拌点饭。
鸿元按住他的手,抬眼问道:“去哪里?”
方棋站着看他,鸿元今天吃饭吃的那叫一个蛋疼,慢条斯理的挑饭粒,就差一颗一颗的吃了= =
方棋道:“鸭嘴儿饿了。”
鸿元起身,把他按回座位上,道:“我去喂。”
方棋有点欣慰,不知道怎么回事,每次看到鸿元对小鸭嘴shòu稍微露点好脸色,他就很替它觉得感动……
小鸭嘴儿藏在竹篓里,四爪伏地偷偷往外看,但无奈嘴太碍事了,嘴巴都露出来大半个了脸还没出来。
鸿元拿了个小碗盛米饭,舀了一勺jī汤,方棋又给添了几块红烧ròu,才端到它的竹篓外面。
小鸭嘴shòu看着大大大王放下碗就走了,小心的扒着碗沿往自己竹篓里扒拉,扒拉进来后,将竹篓的盖子一关,藏在里面吃起来。
方棋本着错了要罚对了要奖的原则,赞美小孩道:“对,你们两个要好好相处,一共就咱仨,你们两个还老是搞什么内讧啊,又不是人多,掐什么掐。”
鸿元应了声是,随后视线凝在他脸上,瞳色加深,喉咙滚动了一下。
方棋抱着碗看他,后背有点发毛道:“你看我gān嘛?”
鸿元站起身来,忽然凑近他,方棋微微抬头看他离得越来越近,像是一个等待被亲吻的姿势。小孩毛茸茸的脸扎到了他,随后唇畔被嘬了一下,接下来是下巴。
方棋身体微仰,一手还抱着碗,一手格开两人的脸,愠怒道:“你gān嘛啊?”
鸿元张嘴,探出一截舌尖,上面有一颗饭粒。
方棋:“……”
方棋连忙用手背擦了擦脸,才放下手臂又被人按着肩膀亲过来,方棋撂了碗把人用力推开,冷着脸道:“还有饭粒?”
“没有,”鸿元面不改色道:“我准备了饭菜。”
方棋心思一转,知道他是在讨要奖赏,不由嘀咕道:“又不是我让你准备的。”
方棋正色道:“你这个毛病该改改了,你又不是小孩了,你看谁这么大人了谁还动不动就亲来亲去的?”
以前觉得小孩的亲吻挺招人疼,可这段时间他越来越别扭,鸿元的眼神有时候太成熟了,全不像是小孩子在表达亲近,就比如现在,眼瞳幽暗,看着像láng似的。
鸿元道:“为什么?”
52书库推荐浏览: 张叔叔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