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什么时候要害八娘了?我女儿是那等心狠手辣之人么?姐妹间嬉戏打闹是常有的事,有些人小心眼儿当了真,怪起我的女儿,你这做阿父的也跟着外人瞎闹。”王氏瞪起眼睛,半步不肯相让。
他们在这边吵的热闹,车夫已经在催着仆从们往下搬行李了。
“不许往下搬,我们不住这!”任淑英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发觉那辆车在往外搬东西,马上就急了,一声娇喝。
“对,我们不住这。”任淑贞很罕见的赞成任淑英,“不许往下搬行李,去青云巷。”
车夫恍若无闻,一件接一件的往下扔。
“他只管往下扔行李吧,反正我们不下车。”任淑英咬牙。
“对,我们不下车。”任淑贞连连点头。
任荣生和王氏吵的不亦乐乎,这姐妹俩又打了这个主意,也没人去阻止那车夫。
行李全扔下去,仆从全撵下去之后,两名车夫一齐上了后面的那辆,高声笑道:“二郎君,二娘子,这辆车便送给你们了,算是我家郎君祝贺你们乔迁之喜的。天色不早,小的们不打扰了,告辞。”响亮的打了一记鞭子,赶起牛车,走了。
“哎,你不能走,不能走。”任淑英等人这才慌了。
那辆牛车来的时候慢腾腾的,这时候却是空车,速度很快,等任荣生和任召下车想要追赶,牛车已去的远了。
“唉。”任荣生顿足长叹。
“三叔父是真生气了。”任召苦笑。
王氏还在车里闹腾,任荣生烦恼的一摆手,“都到这时候了,还闹腾什么?别丢人现眼了。”沉着脸,率先往老宅走去。
任召没办法,只好回去一边劝着王氏,一边扶她下车,“莫再闹了,三叔父的人全走了。”王氏被他扶下车往里走,四处张望,见这里实在破败的很,气的流泪不止,“你三叔父三叔母也太狠心了,家里的房舍白空闲着,也不让咱们住,把咱们撵到这里来。”任召一直陪笑劝她,“其实也不太破的,收拾收拾便好了,真的。”
任淑英不过是幽怨的看了任淑贞一眼,“六妹妹,都是你做的好事。”孙氏就没那么好涵养了,冲任淑贞吐了口水,“呸,我们这些人全是被你害的!”任淑贞急的眼睛都红了,冲过去想打她,谁知孙氏机灵的很,蹭的跳下车,像兔子似的跑了。
本来任荣生这里就够乱的,进到家里之后才发觉因为有几个仆人婢女没挤上车,是在地上走的,现在还没有到。本来他们带的人手就不够用,现在少了几个,使唤的人更是不够,王氏和任淑贞想喝口热水也喝不上,叫苦连天。
这一夜的杏花巷老宅真是人仰马翻,杂乱暄嚷,热闹非凡。
任平生纵马回到青云巷,心中郁气难平,在花园中疾走数圈,散了散心中的闷气,等心qíng平静了一些,才缓步回房。
才一进门,任江城便两眼亮晶晶的迎上来,“阿父快看,我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任启颠儿颠儿的跟在他阿姐身后,“阿父快看,阿姐有哪里不一样。”
范瑗懒洋洋倚在长榻之上,以手支头,笑盈盈看着他们这父子三人。
任平生仔细看着宝贝女儿,“让阿父看看……”
任江城脸蛋微昂,示意任平生仔细看。
她将发髻高高挽起,发型华靡绮丽,眉毛和眼睛都化了浓妆,眼睛下面不知用什么点上了亮晶晶的一行,看上去像是眼泪一样。
说来也怪,这看起来像眼泪的妆饰不仅没有让她显得楚楚可怜,反倒让她增加了冷艳,愈显得华贵优雅,高不可攀。
“这是什么,眼泪么?”任平生试探的问道。
任启咧开小嘴,笑的很开心,“阿父猜对了呀。”
任江城一乐,“阿父,我这化的是泪痕妆,是不是别具一格?”
任平生看着她俏皮可爱的笑容,心中一暖,不禁也笑了。
他的阿令这是知道他才和任荣生、王氏等人jiāo涉过,心qíng欠佳,故意扮了新奇的妆容来逗他开心的啊,真是体贴父母的好女儿。
“阿姐,我画什么好?”任启仰起小脸,语气绵软的问道。
他大眼睛一眨一眨,显然对化妆这件事也是很有兴趣的,那一脸期盼的小模样,令得任平生和范瑗、任江城都是忍俊不禁。
一则任启还小,二则现在流行美男子,就是男人也有很多爱涂脂抹粉jīng心打扮的,所以任江城也不反对弟弟爱美。她笑吟吟把任启抱到胡椅上坐好,“阿倩也想化个妆容啊,让阿姐瞧瞧,给你弄个什么比较好。”见任启小脸蛋白白嫩嫩的,眼睛黑漆漆的,又很大,有了主意,“阿倩,阿姐给你画个猴屁股妆吧,好不好?”
“好。”任启也不知听清楚他阿姐的话了没有,便忙不迭的点头。
“阿倩会被坑吧。”任平生坐在范瑗身边,低声和她说话,“猴屁股妆,听起来便不美啊。”
范瑗嫣然,“阿令应试不会坑弟弟吧,咱们耐心看着。”
“好。”任平生点头。
两人含笑看着,只见任江城拿过胭脂在阿倩的小脸蛋上涂涂抹抹,把他的脸颊涂成了粉红色,最后把阿倩头上的小羊角去掉,让头发自然的披散下来,“阿倩,这便是猴屁股妆了。”任启忙要过铜镜上下端详,“这就是……猴屁股妆啊。”直到这会儿才意识到这个妆的名字不大好听。
范瑗笑弯了腰,任平生也是莞尔。
怪不得叫这个名字呢,阿倩小脸蛋粉红粉红的,就跟猴屁股是一样的……
不过,粉红色的脸颊映着清清亮亮、纯真无邪的大眼睛,其实是很漂亮的,又清新又特别。
“好看不?”任启颠儿颠儿的跑过来。
“好看极了。”范瑗信誓旦旦。
“这是天上的小仙童吧?怎么跑到我家了?”任平生故作惊讶。
任启乐的合不拢小嘴。
“郎君,杨大和杨二回来了。”婢女进来禀报。
杨大杨二,就是任平生派去杏花巷的那两名车夫了。
任平生不愿让妻子和女儿、儿子听到不愉快的事,起身出来,到外面见了杨大杨二,听他们把杏花巷的事讲清楚了,方才回来。
任启很喜欢他的这个猴屁股妆,在铜镜前照照,在清水中照照,笑嘻嘻的,自得其乐。
范瑗和任江城笑吟吟逗他玩耍。
任平生眼神温柔。
他的妻子儿女是这么的和谐快乐,他怎么可能把任荣生一家人请进来呢?家里多了王氏、任淑贞那样的人,阿令和阿倩会不开心的。
“阿父。”任江城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他身边。
“阿令。”任平生微笑。
他的宝贝女儿眼神狡黠灵动,一定是有什么不大好开口的话要问他了。
果然,任江城略犹豫了下,还是堆起一脸笑,“阿父,您回宣州时候肯定见到祖父了吧?祖父是怎么说我的啊?”
任平生是接到任江城的求助信之后立即出发回宣州接女儿的,到宣州之后知道她和仇大娘一起上了乐康公主的船,又一路追过来,日夜兼程,终于在吴郡追上了她们。
“我没有见到你祖父。”任平生摇头。
“啊?”任江城不禁一愣。
任平生柔声道:“我到刺史府的时候已是深夜,不想惊动你祖父,便逾墙而入,直接找你去了。问了你房中的婢女,知道你已离开宣州,和乐康公主一起去了京城,我忧心如焚,又连夜出了城,没来得及和你祖父见面。”
“这样啊。”任江城感动莫名,“阿父对我太好了。”
千里迢迢回了宣州,知道她上了乐康公主的船,连任刺史也来不及见,立即又上了路……
任平生目光闪了闪,“阿令,时候不早,早些安歇吧。”
“是,阿父。”任江城乖巧的点头。
各房的灯渐渐都息了,整个青云巷一片寂静安宁。
第74章 074
等范瑗睡熟了之后,任平生轻手轻脚披衣起chuáng,悄没声息的出去了。
他独自站在屋檐下,夜凉如水,满身孤寂。
“我到刺史府的时候已是深夜,不想惊动你祖父,便逾墙而入,直接找你去了……我忧心如焚,又连夜出了城,没来得及和你祖父见面。”他今晚告诉任江城的话,仿佛又回响在他耳边。
沉沉暗夜中,任平生嘴角轻扬,泛起无奈又廖落的笑意。阿令,我确实没有见到你祖父,不过,我听到他的声音了,听到他向辛氏bào燥怒吼的声音了……
以他的人生阅历,怎么可能只听信侍女的几句言语,就轻信了,就直接出城追赶乐康公主去了?他并不是直接出城的,而是知道任刺史在辛氏那里,悄悄潜到了墙外,听到了任刺史和辛氏激烈的争吵。
听到那夫妻二人的争吵之后,他才确定任江城确实是搭乐康公主的船奔京城去了,忧心爱女无依无靠,寄人篱下,也顾不上和任刺史见面详谈,连夜出城而去。
多年没回宣州,好容易回去了,父子二人竟然没有见面。
阿令这些年在宣州……到底是什么样的qíng形?任平生眉头微皱。
他信步向台阶下走去。
值夜的仆妇看到他出来,连瞌睡也吓没了,忙过来问安,任平生摆摆手,“我出去走走,你们警醒些,不许睡磁实了。”仆妇曲膝答应,任平生脚下不停,出了庭院。
他从西边一个小门出去,一路疾奔,去了杏花巷。
到了杏花巷之后,他逾墙而入,顺利摸到了任荣生和王氏居住的上房,伏在房顶,轻轻取下几个瓦片,侧耳倾听。
他估计着任荣生和王氏这晚不会安安生生入睡,果然,如今夜已深了,这夫妻二人还在吵架,吵了个不亦乐乎。任荣生气呼呼的,“你还有脸抱怨?咱们能到今天这个惨状,还不全是因为你?不是你宠着六娘,把她惯的无法无天,她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肆无忌惮bī迫自己的堂妹么?她不bī迫八娘,三弟和三弟妹也不至于恼成这样,将咱们凉在码头大半天不说,还将咱们一家人拒之门外,拉到这荒凉偏僻之处!”王氏委屈了,说话带了哭音,一把鼻涕一把泪,“六娘又没做什么过份的事,就是和八娘开个玩笑、嬉戏笑闹而已。别人不明白她,你这做阿父的还不懂得咱们六娘么?她温柔善良,贤淑坚贞,说话行事是很有分寸的啊。退一步说,就算她真做了不应该的事,那不是还有三娘在场么?大娘和二娘出阁了,三娘才是姐姐,应该主持大局的人,六娘若果真行事不妥,她怎么不拦着六娘呢,只会在一边看热闹?我可怜的六娘,她心直口快,xingqíng单纯,这是被人利用了啊。”
“她怎么被人利用了?三娘四娘五娘还有七娘都在,为什么冒出头来bī迫八娘的只有她?你到现在还在袒护她,她就是被你惯成这样的。”任荣生没好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