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脸色大变,连黎嘉骏也听出来了,后面那接连的枪声,分明是三八大盖的!
问题是,三八大盖并非连击枪!发出那么多声,那该多少个鬼子!
此时感觉,一桶冷水已经不足以形容他们内心的冰寒,所有人还保持着运输的姿势,却都僵硬的回头望着桥对面。
“班长……”一个挑着扁担的小兵当即哭了出来。
可他的哭声转眼消失在后续的战斗中。
班长的牺牲也让偷袭的日军小队bào露了位置,这一打,又是大半夜。
浮桥到底没被占领。
更悲惨的是,她刚得知,白崇禧竟然上了运战防pào的火车,往别的阵地去了!
黎嘉骏悲苦,愤懑,郁卒,束手无策,只能继续找个地方睡了。
又过了一天。
内城的战斗已经进入白热化。
刚刚送来统计,全师伤亡已经过半,就连184团的团长王震都负了伤,无法继续指挥,被送回后方,随即顶上的副团长刚上任就接到指挥部“无qíng”的命令,还是原来那一个,夺回文昌阁!
开打快五天,每一天都在为这个目标而努力,可直到团长倒下,还没成功,黎嘉骏几乎能看到王冠头顶的青烟。
此时黎嘉骏已经完全成为了一个医务人员,随着担架兵到处跑,随时准备做紧急救援,可她能做的也只有包扎,简单止血,王冠接到命令的时候,她正在清真寺给一个伤员堵血dòng。
她本应跟着担架兵抬了伤员就往后送,可日军内成主力此时就在附近,大半个城几乎全有他们的身影,刚刚聚起来发起一次攻击,外面打得正欢。
王冠在屋子里接电话:“什么?师长!我手下没人了!我警卫都派上去了!什么?听不清!哦,炊事班,对,刚接收了,不顶用啊!要!要的!那也要!嗯!秘书?可以可以!医务?行!都要!是!是!死也要抢回来!是!”他挂了电话,随手点了黎嘉骏身边的担架兵:“你们!去拿枪!现在你们是我的人了!”
黎嘉骏:“……我怎么办?”
王冠根本没理她,他抄着枪问刚冲进来的兵:“打退了?”
那士兵一脸血点头:“报告!刚打退!”
“传令下去,五分钟后,所有能打的都集合!”
“是!”士兵转身就跑。
黎嘉骏知道自己又被困在这儿了,很是心塞,但这两日她已经习惯了,就gān脆等着看王冠打算怎么整。
结果集合后,还有力气的聚过来的只有百来人,王冠审视了一下,简单粗bào的下令:“晚上抢文昌阁!敢来的旁边报名,我让你们吃饱!不管抢不抢的回来,死的老子贴钱!”
敢死队啊?!黎嘉骏目瞪口呆。
此时,那个传令的小兵已经拿出一叠脏脏的纸,拿着支铅笔等在了一边。
士兵们沉默了一会儿,转而出列了好几人,一有人开头,后面就越来越多,全程没人说话,也没有商量,就在沉默中进行,他们走到那个士兵那儿,排队领一张画了圈的纸片。
“我会跟炊事班说,凭这个纸片,多领一个馒头!”王冠说着,他表qíng冷硬,看着那些兵,声音沙哑,却平白有点温柔的感觉。
出列的都领完了,士兵走到王冠身边:“报告!共七十二人!”
王冠往东南面望望,似乎正透过高墙和断壁观察着远处的文昌阁,他沉吟了一会儿,半是叹息的说:“够了。”随后又摆摆手,“都给老子休息够了再上!”
说罢,他似乎还想讲什么,又说不出来,结果还是一转身,进了指挥部。
敢死队成员没什么特别的表qíng,仔细一看,他们虽然高低有别,但几乎长着同一张脸,黝黑,满是烟尘,没什么表qíng,不像是麻木,更像是迷茫,带着些微因为疲惫而懒于思考的木然和僵硬,像她在历史图片上看到的每一张脸,他们全身都是血渍和黑斑,脏得看不出军装的原色,背上都背着老西北军传承的大刀,乌黑的粗大的手捏着柔弱的纸片,沉默的列队往外走着。
黎嘉骏这才发现,那两个担架兵,竟然也有一人加入了。
她叹口气,低头照顾另一个伤兵,却发现他已经没了生息。
这是今天的第七个,一个下午的第五个。
她抬头看了看天色,疲惫的坐在了院中的大树下,看着在逐渐昏暗的天色中暗淡的树叶和枝杈,闭上了眼睛。
睡一会儿吧,她想,等天黑,就又有生意了。
……不知道会有几个。
第140章 背水一战
文昌阁的枪声响了一夜。
临近清晨的时候,敢死队没有回来……
因为他们抢回了文昌阁!
牺牲了十多个人,他们用了半夜的时间抢回了文昌阁,其后一直守在那儿,城东文昌阁至清真寺一带又收了回来,战况貌似是有了好转,眼见王冠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一群人的出现却直接把战况拉入了最低谷!
池峰城!他竟然直接把整个指挥部带过来了!
王冠极为震惊:“师座!这是!”
“文昌阁抢回来了”
“抢回来了!”
“好!你点人,把南门浮桥炸了!”
在场静默了一瞬,王冠立正敬礼,大喝一声:“是!”
他的表qíng坚毅到不正常,让短暂空白的黎嘉骏突然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
炸掉南门浮桥!在三面被围的qíng况下!这是他们整个师唯一的出路!
这是要背水一战啊!明明qíng况好转了,到底为什么要这样?!
池峰城很满意王冠什么都没问,但在王冠派出人后还是在参谋布置指挥的间隙说了两句:“伤亡已达七成,我昨夜问过指挥部,可否转移阵地。”
王冠一怔,这种类似畏战的行为,似乎不该出现在面前这位将军身上,他什么都没说,继续听着。
“我不怕死。”池峰城看着庄寨地图,“我怕的是这一仗过去,我老西北军,连点种子都留不住。“他仰着头,似乎在看天花板,又像在盯着庄子的北门,”但我刚到时也讲过,这台儿庄,是我西北军荣光之地,亦是我们的坟墓!我池峰城,不会打自己的脸!所以弟兄们,炸了那桥,我们死守!”
“是!”王冠与周围的参谋们一道立正,激动的眼眶通红,随后马不停蹄的忙碌起来。
黎嘉骏在外头看着,一句“我怎么办”默默的吞了下去,这种时候说这种话,她就算有脸说出来,恐怕在余生回忆起来也会羞愧的跳河。
她只好小心的跑出去,刚探头就感觉外面子弹嗖嗖,日军曾经一度攻到近前,清真寺的墙上到处都是弹孔,幸而这时候的建筑都是良心之作,结实无比,一直屹立不倒。
战地医院自然也搬了过来,可此时已经不能算医院了,大夫和医务兵都成了行脚医生,倾巢出动,完全没人注意到这儿有一个早该走的编外人员,或者注意到了也只能装作没看到。
“前线来报!日军有大股援兵到达!好几千人!城门危急!”传令兵大叫。
好几千!那该不会又一个旅团吧!黎嘉骏肝都要抖起来了,已经这样了,对面还增兵,天要亡我!这台儿庄到底有没有赢!难道抗战史上有两个台儿庄?!
池峰城不为所动,拳头却捏得紧紧的:“收缩阵地!全部入城!守住内城阵地!”
“是!”传令兵立刻对着电话大吼起来,随后却又苍白着脸色道,”师座,城西183团已经被打散,大部都找不到人了!联系不上其他人!“”……“池峰城一拳打在桌上。
“现在我们被分割了开来,北门进来的日军向两边打,西面还又枪声,肯定还有不少人!”一个参谋道。
池峰城点头,又站直了身体,看着地图:“统计人数!派人去联络,我要包夹他们城内据点!”
“是!”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厮杀声,黎嘉骏正要透过门往外看,院内两个卫兵全部都冲过去,对着门外一顿扫she,外面一阵惨叫后,其中一个卫兵转头:“师座!有日军已经攻到这了!”
“能拿枪的!全部去守!保护师长!”王冠大叫。
“是守住这个据点!”池峰城qiáng调。
一群老老少少拿着枪冲出去,黎嘉骏站在一边被顺手发了一支,她愣了两秒,只觉得手上沉甸甸的,耳边听到外面噼里啪啦炒豆子的对she声,第一次被当做战斗人员对待,她竟然有种自己jīng分的感觉,一面激动的热血沸腾,满脑子都是我可以的我可以的,另一面却慌得手足无措,来来回回就qiáng调着我会死的我会死的……
她还是凑到了门边,一会儿靠着墙,一会儿往外瞄。
清真寺之所以地理位置好,就是因为有个水道,只有一座石桥能直接过来,人固然可以从远处其他街道的石桥绕过来,但前提是能通过那儿的文昌阁守军的火力网……这就是为什么文昌阁极为重要的原因,没有文昌阁,清真寺就是一座孤堡,抢回文昌阁,东城一大块就是双塔奇兵。
短短一会儿时间,他们就经历了两次进攻,还有一次有一颗手榴弹就在门外爆炸,弹片嗖嗖的飞进来,刮掉了门内不远处的大树的一层皮。
远处已经没有一座完好的房子,仔细看可以看到黑烟中到处人头攒动,双方的士兵疯了一样在巷道间、破屋里ròu搏,大刀的红穗和刺刀的刀尖此起彼伏,当她在进攻间隙那这个破铁桶爬出去挑水时,发现门外那条河,已经全红了。
与岸上的石板一个颜色。
这已经不是人间了,这就是炼狱。
没有退路,不能转移,他们的面前似乎就只剩下这一条条血路,黎嘉骏知道自己此时的表qíng肯定是和周围的士兵一样,僵硬麻木,像行尸走ròu,疼也不会怕,累也不回倒,但是在同胞倒在身边时,眼里却能炸出血光。
她从外面又拖了个伤兵回去,撕了他的裤脚拿水洗了洗就充作包扎用,绷带早就没了,什么药都没有。
这边指挥部里也是气氛惨淡,饶是前方统计下来人数还不至于少到吓人,可是现在城内我方几乎已经没有成建制的部队,想要再组织一次反击几乎不可能。
可坏消息还在源源不断传来,现在之所以日军兵力只有一个半旅团,全因东北边临沂方向张自忠与庞炳勋还在死守,缠住了板垣征四郎大部分的队伍,可是此时前线传来消息,庞炳勋的队伍早已差不多打光,张自忠的五十九军已经处于咬牙硬拼的阶段了,说不定不日临沂就会失陷,到时候兵临台儿庄的就是一个日军师团了。
就算池峰城有三头六臂,面对这只剩下战死在巷子里一条路可走的局面,来来去去也值剩下死守二字了。
下面人都应着,手头动作却没什么变化,倒不是懈怠敷衍,而是死守什么的,不是本来就是他们在做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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