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程五姑娘一手挽着程微手臂,一手又抓起一个果子,认真地啃起来。
“娘,您放我下来——”幼童的声音打破了厅内貌似和谐的气氛。
众人循声望去。
董姨娘一脸尴尬,扬哥儿正在她怀里不停地扭来扭去。
“扬哥儿,你听话。”董姨娘低声道。
扬哥儿特别委屈,童音清脆:“娘,扬哥儿没有不听话!”
这时,老夫人孟氏正好进来,含笑问道:“扬哥儿怎么了,和祖母说说。”
老夫人生了两个儿子,对庶子从来不假辞色,但对两个庶孙却相当不错,原因无他,韩氏不能生,她最得意的二儿子只能有庶子,对她来说,两个庶孙就与嫡孙无异了。
扬哥儿见来了靠山,眼睛一亮,挥着手道:“祖母,扬哥儿很乖,没有不听话!”
“那扬哥儿是要做什么呀?”
“我想下来。”
老夫人睃了董姨娘一眼,态度还算温和:“董姨娘,扬哥儿都五岁了,本就不该再抱着,你且把他放下吧,不然哭闹起来,大过年的岂不是麻烦!”
在老夫人想来,统共就这么大一个厅,扬哥儿还能跑到哪里去不成。
这董姨娘xing子虽温柔,有时候却过于谨慎,到底失了几分大气,好在能安分呆在府里当一个姨娘,更重要的是次子多亏其父才得以死里逃生,她乐得给几分脸面。
韩氏站在不远处,目光才从程二老爷那里收回来,见老夫人对董姨娘态度和风细雨,平日对自己却冷言冷语,不由一阵心寒,生了几分怨恨。可到底是先恨老夫人,还是董姨娘,她心头一片茫然,耳畔蓦地响起次女那句“母亲,我觉得,可恨的不是董姨娘,是父亲才是”,又不由自主向程二老爷望去。
程二老爷站在董姨娘身侧,簇新的蓝色锦袍衬得他儒雅俊秀,乍一看来,以为仍是那策马风流的青年,他正含笑望着董姨娘怀中的扬哥儿,目光温和。
韩氏只觉这画面格外刺眼,绷紧唇角移开了目光。
老夫人发了话,董姨娘不敢再拦着,俯身把扬哥儿放下,叮嘱道:“扬哥儿,那你跟着姨娘,莫乱跑。”
不料小胖墩儿脚刚落地,就撒丫子跑起来,一口气跑到程微面前,把程玉挤到一旁:“三姐,我要跟你坐!”
他伸出手,小大人般拍拍程微手臂:“三姐,你放心,这次有祖母在,我娘不会再追来啦。”
董姨娘险些吐血,可在这里连句话都不敢多说,哆嗦着嘴唇望着幼子,瞧着他和程微亲昵的样子,心中一紧。
这孩子是怎么啦,自从那次被落在飞絮居,就三番两次往那跑,对着三姑娘竟比对自己一母同胞的彤儿还要亲近了。
她目光游移,落在程微脸上。
少女冰肌玉貌,美丽惊人。
彤儿或许说的没错,这三姑娘真是有些邪门,莫名其妙容貌变美不说,还能连幼童的魂儿勾了去!
董姨娘冷眼瞧着被扬哥儿挤到一旁的程玉一脸不高兴的样子,越发觉得有道理。
而程瑶不动声色看着这一切,心中同样是一声苦笑。
果然,她以往闪过的愧疚和动摇都是多余的,程微只是容貌有了改变,就能让五妹和四弟对她莫名亲近起来,要是自幼就风光无限,哪还有她程瑶的立足之地!
程瑶收回目光,垂下眼帘,盯着淡粉色的蔻丹出起神来。
程微一心想把今日熬过去,虽有程玉和扬哥儿围在身侧,依然老实窝在角落,等轮到她拜年时表现的中规中矩,竟破天荒得了老伯爷和老夫人几句好话,她悄悄捏了捏压岁荷包,居然比往年略沉些。
程微疑惑地摸摸脸。难道说,祖母往年给压岁钱,是看脸给么?
等到了下午,程家旁支族人陆续前来拜年,小辈们则照着往年规矩全都留在念松堂里,或是凑在一起说笑吃零嘴,或是在院子里散步。
程微早已吃撑,心知脚伤未痊,并不敢多走,又嫌屋里人来人往的闹腾气闷,就选了一处背风的廊下,拉着程澈下棋。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程微盯着棋盘,一手托腮,一手执子,冥思苦想。
程澈抱着一丝希望问:“微微,要不,二哥让你悔一手棋?”
“不成,不成。”程微连连摇头,“落子无悔,我怎么能做出那种没有棋品的事。”
程澈苦笑,心道三妹,我qíng愿你做出没有棋品的事,也好过现在这样,一个棋子足足两刻钟还没落下来!
可这实话他偏偏又不敢说,只得好脾气等着。
幸好,一年统共就这么几回!
程二公子正在心理安慰,一个少女声音响起:“十三堂兄,原来你躲在这里呀,我总算找到你了。”
程微听见那声音就皱眉,挺直了脊背,把个棋子捏得紧紧的。
那说话的少女已经走过来,毫不客气在程澈身旁坐下,笑吟吟伸出手来:“十三堂兄,我的压岁钱呢?”
第56章 吃醋
啪的一声,一枚白色棋子拍在了棋盘上,程微清亮的声音响起:“二哥,我就下这里,该你了!”
程澈无奈瞥程微一眼,顺势起身往她这里靠了靠,不着痕迹与来者拉开了一段距离,抬眸浅笑:“莹堂妹,新年好。”
少女未察觉什么,一声来自程二公子的“新年好”让她神采飞扬,得意瞥程微一眼,把白嫩嫩的手摇了摇,娇声喊道:“十三堂兄,压岁钱在哪里呀,人家已经十四岁了。”
程微再也忍不住,冷着脸,伸手在程澈腰间狠狠拧了一把。
“呃——”程澈刚开口,就觉腰部一痛,忙反手按住程微捣乱的手,赧然道,“莹堂妹,今日回来的晚,直接就来了这里——”
“这么说,十三堂兄没给我准备压岁钱了?”少女不甘地抿着唇,目光微转,落在程澈腰间系的荷包上,眼睛一亮,“十三堂兄,这小鱼荷包虽然丑了些,还怪有趣的,我看还是崭新的,不然你把这个送我当压岁钱好了,我就不怪你啦。”
程微简直要气死了。
这小鱼荷包是她自从收了二哥“巧天成”的胭脂后,时不时跑去池边观察小鱼戏水,光练习画小鱼就练了两个月,然后又làng费了不少布料才做成的!
虽然因为绣工寻常,荷包不大jīng致,可是这种小鱼形状的荷包哪里都找不到,特别是一双鱼眼睛,她专门挑了小米大的黑珍珠当了眼珠,眼白则是用银线细细勾勒而成,瞧着跟活了一样。
她打量自己哥哥一眼,暗自冷笑。
程莹倒是不傻。二哥这浑身上下,最好的就是她这小鱼荷包了!
程三姑娘衡量物品的价值显然和常人不大一样,至少在程莹看来,这小鱼荷包就是寻常玩意儿,不过样子新奇有趣,用的布料又好,当作新年礼物还是不错的。她要的又不是什么贵重物件。堂兄没有拒绝的道理。
两个小姑娘,目光全都直勾勾落在了程澈脸上。
程澈冷汗都要流下来了,不是怕这位扬着笑脸讨要压岁钱的堂妹。而是紧张身旁散发着冷气的妹子,忙往腰间一摸,掏出一粒金花生来。
金光灿灿的小花生在阳光下几乎闪花人眼,两个小姑娘同时瞪大了眼睛。
“十三堂兄。你,你把这个送我?”程莹捂住了嘴。“这,这也太贵重了,能买多少荷包呀!”
她喜滋滋伸出手,程澈暗叹口气。认命把金花生递了过去。
谁知程莹接过金花生后并不罢休,她小心把花生放进荷包里,直接就挽住了程澈胳膊。冲程微耀武扬威:“微堂妹,十三堂兄送你什么新年礼物呀?”
这个死不要脸的!
程微气得嘴唇都白了。豁然站起来,目光落在程莹挽着程澈的手臂上。
程澈没想到程莹会有这样的举动,忙把手臂抽出来,还要注意着力道别把人家小姑娘弄痛了,落在程微眼中,只觉二哥对程莹温柔无比,再想着程莹刚刚的话,简直是拿锥子在戳她的心口!
她qiáng忍怒火,弯唇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还缠着哥哥要什么新年礼物。再者说,这礼物都是别人主动送,哪有眼巴巴伸手要的道理?”
程莹想着金灿灿的花生,对程微的暗讽毫无反应,丢过去一个得意的眼神,笑嘻嘻道:“和外人当然不行,和十三堂兄就可以呀。呵呵,说了这许多,原来十三堂兄没有送你礼物呀?”
“谁说没有!”程微下巴微抬,“巧天成的胭脂水粉和香露,二哥每种送了我几样呢!”
她把先前程澈送的礼物搬出来堵住程莹的嘴,随后斜睨程二公子一眼,绷着脸道:“我回飞絮居了,下棋忒没意思!”
程二公子被妹子这一眼斜得心惊ròu跳,顾不得在其他人面前维持君子风度,忙追了上去。
程莹望着远走的兄妹二人,不高兴地扯了扯帕子。
有什么得意的,十三堂兄明明是她亲哥哥,要不是过继到了他们家,现在该是程微叫十三堂兄才对!
程莹同样觉得很委屈,抬脚yù追,又停下来。
罢了,就程微那死要面子活受罪的xing子,她若是跟去,说不定还要qiáng端着,她不去的话,定会和哥哥吵起来,到时候,哥哥就知道谁更懂事了,说不定下次,还会送她更好的礼物呢!
她伸手摸摸荷包里硬硬的金花生,微微一笑,哼着不知名的调子找程瑶等人聊天去了。
程澈把程微拦住,兄妹二人在长廊拐角处的一丛芭蕉树旁停下来。
这里比较偏僻,许是下人们偷懒,被霜雪冻伤的部分芭蕉叶没有及时砍去,枯huáng一片,好在已进了正月,零星冒出几片新叶来,寒天雪地掩不住那股勃勃生机,就如同此时少女气红的脸,仿佛掬了一缕晚霞来,即便是生气也让人觉得美丽。
“微微,你生二哥气了?”程澈抬手想替程微拂去肩头被芭蕉叶蹭上的积雪,似是想到什么,抬到半空停下,默默把手收了回去。
没了外人在场,程微总算用不着再心口不一,抬脚就往程澈脚背上踩去,不过才踩上,又怕真把二哥踩痛了,改为轻踢一下,紧抿着唇冷哼道:“我哪敢生二哥的气,要是乱发脾气,无理取闹,说不准以后二哥就不理我了,反正二哥又不是没有妹妹!”
“微微——”程澈把手落在程微肩头,还是忍不住替她把落雪拂去了,做完后忍不住想,他一定是太习惯照顾微微了,不让他gān,简直浑身不自在,这毛病是不是该改改了?
“你莫说这些傻话,二哥怎么会不理你呢。”
程微白他一眼:“理我又如何,二哥骗人,说了只认我一个妹妹。结果呢,大年初一,我什么礼物都没见到,却把金花生给了程莹,到底,到底是——”
她想说到底是亲生的兄妹,可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心中一片酸楚。
程莹实在太讨厌了,虽说家中日子比伯府差些,说出去没有伯府姑娘的名头。可事实上,伯府日子也不过如此,她有父母和两个哥哥疼宠,为何就非要和她争二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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