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道理,就算严希青不说,魏临又何尝不明白?
只是他一句话都没有说,神qíng没什么变化,看似什么也没想,又好像想了许多。
二人在廊下站了许久,大政殿里头隐隐还传来老皇帝的叱骂声,不过他们谁也没有回头去看。
因为不管皇帝怎么闹,也无济于事了。
严希青终于没忍住,先说了话:“若是殿下不好开口,臣愿效犬马之劳。”
魏临的眼睛看着不远处从阑gān外面娇怯怯探进来的花枝。
那株梨花他记得很清楚,当时新婚不久的两人从廊下经过,顾香生顽皮,折下一朵偷偷cha在魏临头上,魏临毫无知觉地一路戴着回到长秋殿,许多宫女都看着他偷笑,直到晚上他才反应过来,哭笑不得地发现自己簪了一整天的花,还带着招摇过市到处走,竟也无人提醒他。
“不必了。”魏临道,“我自己与她说。”
严希青私心里觉得,魏临对待这件事的态度,未免太慎重了些,夫妻固然有些感qíng,但大事当前,孰轻孰重,一目了然,江山只有一个,老婆却可以再娶,更何况他们现在还没有子嗣,魏临根本就不用考虑那么久。
然而对方既然已经松口了,他也就没有再说。
严希青说这番话,的的确确不止是为了严家,更多还是为了魏临打算,在他看来,魏国如今后院起火,外头也不安生,一个弄不好,很容易就有灭国的危险,唯一能力挽狂澜的,不是那个鲁莽的益阳王,更不是懦弱怕事的临江王,而只有深谋远虑的淮南王。
当务之急,是先解决老皇帝的事qíng,然后再着手平息叛乱,如此魏国才有可能得到休养生息的机会,以便重新回到与齐国平起平坐的争霸地位上,就算他不姓严,也会qiáng烈建议魏临跟严家联姻,因为在眼下,这的确是最不费chuī灰之力就能收买人心的法子。
在这种前提下,什么儿女私qíng,都不值一提。
……
宫变即使再隐秘,也隐隐绰绰传了一些消息出来。
全城戒严,街上巡视的士兵也多了许多,稍有异动就被抓起来严加看守,让人很难不多加联想。
山雨yù来,人心惶惶。
顾香生虽然不像诗qíng碧霄她们那样满脸惶然,可心中也总归是担惊受怕的,原先设想自己再冷静,事到临头的时候,依旧会绞着帕子为魏临担忧,心里默默祷祝。
杨谷不时派人出去打探消息,但得到的寥寥无几,他们充其量也只能在宫外张望,根本进不去。
顾琴生和小焦氏各自过来了一回,无非也是心中担忧之极,家人让他们过来问消息,因为王郢此时也同样被困在宫里,生死不知。
她们陪顾香生坐了一阵,又不得不匆匆赶回去安抚家人。
晚饭的时候谁也吃不下,顾香生吃了两勺子粥就没了胃口,坐在椅子上发呆。
往常碧霄早劝着她多吃些了,但现在王府上下个个忧心忡忡,谁也顾不上旁的。
别人未必知道皇宫发生了什么变故,更不知道魏临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但外头的种种混乱,无不昭示了发生大事的迹象。
“殿下回来了!”
也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嗓子,整个淮南王府忽然就像活过来一样。
众人脸上瞬间舒展开来,仿佛淮南王一回来,所有的事儿都不再是事儿。
顾香生也觉得伴随着这个喊声,自己一直悬在心里的大石头,好像一下子就着了地。
下一刻,魏临大步走了进来,风尘仆仆。
衣裳还是那件衣裳,身上其实也没有弄脏,连发髻都还绑得整整齐齐,但顾香生就是觉得,他在宫中应该经历了一场大阵仗。
然而魏临能够回来,这就说明事qíng已经尘埃落定。
最起码,他不是输家。
所以她什么也没问,只是迎上去笑道:“累了罢,要先沐浴还是先吃饭?”
魏临握住她的手:“不累,也不饿。我和你说说话。”
“好。”顾香生有点奇怪,对方太过平静了,并没有胜利之后应该有的chūn风得意。
屏退旁人之后,她忍不住问:“可是宫中进行得不顺?”
魏临摇摇头:“很顺利。”
顾香生:“那……”
魏临:“如无意外,陛下会逊位。”
饶是早有心理准备,顾香生仍旧吓了一跳。
这么说,魏临会登基为帝?
好消息来得太突然,以至于她暂时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应该像戏文中演的那样,跪拜道喜,恭祝万岁云云。
见对方还愣愣地瞧着自己,魏临眼中多了些笑意,将她揽入怀中:“傻了?”
顾香生没反应过来,还真点点头。
魏临扑哧一笑,摸摸她的脸:“以后你就不必担惊受怕了,我待会儿还要回宫,过两日局势稳定下来,再接你入宫。”
想自己前世也不过是一个办公室小职员,这辈子托福投了个好胎,虽说未必父母疼爱,可毕竟锦衣玉食,吃穿不愁,又误打误撞成了淮南王妃,已经是常人羡慕不来的好福气,如今竟还要更上一层,当那传说中的中宫皇后,一国之母?
顾香生只觉得晕晕乎乎,虽然被魏临搂着,却没半点真实感,如飘云端。
魏临脸上有着显而易见的疲惫,话没多说几句就睡了过去,许是满怀心事,不过半个时辰就醒了过来,顾香生早就给他准备好热水和饭菜,他匆匆洗漱吃了些东西,便又进宫去了。
诗qíng和碧霄想来也从跟在魏临身旁的李封那边打听到不少消息,魏临前脚刚走,她们后脚就都喜气洋洋地过来恭喜。
“咱们娘子以后可也是要当皇后的人了!”碧霄喜滋滋地说了好几句,与有荣焉。
旁边诗qíng细心些,却已经看出顾香生神qíng的不妥,忙拉扯一下碧霄的衣角。
“娘子,您这是怎么了?”
“你去找杨谷那边打听一下,看殿下是不是还与他说过什么。”顾香生沉吟道,脸上没有本应该有的喜色。
当了一年多的夫妻,她虽然谈不上对魏临了如指掌,可起码还是能摸到一点脉络的。
方才魏临的反应,明显是yù言又止,有话和她说,然而最终为什么没有说出口,却是顾香生觉得很奇怪的地方。
潜意识总有一个声音在提醒她,魏临要说而没说的这件事,一定不是小事。
以顾香生的xing格,肯定要弄个明明白白。
面对诗qíng碧霄,她没有隐瞒,而是将自己的疑惑说了出来。
谁知二人非但没有说她多疑,反是有些面色古怪起来。
顾香生:“你们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碧霄连忙摇头,动作太快,反而显得有点假。
见顾香生沉下脸色,诗qíng道:“您别生气,我们也是在外头听了一耳朵,根本不是杨谷说的,只是外头的人乱传的!”
顾香生:“传了什么?”
诗qíng迟疑道:“外头的人说,严家小娘子年幼时曾进宫几回,当时陛下很喜欢她,还曾指着她说将来要让她嫁给太子,但后来严家老国公再向陛下问及此事时,陛下却矢口否认,以至于严家没能与殿下结亲……”
其实外头的传闻比这还要更难听一些,无非是说顾香生捡了个大便宜,飞上枝头做凤凰。
顾香生很冷静:“所以呢?”
碧霄:“所以方才您说到殿下有事想说,我们就想到这一件了,但现在殿下什么也没说,此事根本就是外头的人乱传,半点真凭实据都没有,您可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再说殿下好不好,与严家又有什么gān系!他们看到殿下东山再起,就想来占便宜不成,要知道您才是与殿下共患难的人呢!”
顾香生:“若他们当真这样想,倒也没有错,殿下能成事,本来就少不了严家的鼎力相助。”
诗qíng:“娘子……”
顾香生:“我不会多想的,你们不用担心,我会向他亲自求证。”
宫中形势瞬息万变,很快,当晚,他们就听到皇帝逊位和病重的消息。
魏临照例值守宫中,并让人发布告示下放各州府,斥责魏善程载二人为大逆不道之叛贼,尤其是魏善,身为人字,却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以致于将父亲活活气病,实在不当人子,如此行径,别说为君,连为人都不配,天下人人得以诛之。又告诫程载,说汝子程堂深明大义,早已弃暗投明,如今还在京城,让他这个当父亲的速速投降,以全君臣父子之义。
伴随着这篇告示的出炉,京城各衙门也重新开放,王郢等人从宫里出来,一个个安然无恙,只是经历了这场宫变之后,众人难以避免神色萎靡。
不知魏临和他们说了什么,王郢等人对宫变一事闭口不谈,都说是皇帝被魏善的事qíng气病,所以暂由淮南王监国。
这个决定并没有引来太大的反弹,除了刘党中人,魏临本来就与不少文臣jiāo好,相比皇帝的喜怒无常,他们自然更愿意看到年轻有为的魏临来主持大局,更不必说还有严家的支持。
京城大局底定,淮南王成为赢家,已经是无可争议的事实。
几家欢喜几家愁。
魏临虽然承诺两日后派人接顾香生进宫,但自那天之后,已经足足过了七八天,他也没有再回来过淮南王府。
李封倒是常回来的,还奉了魏临之命,将宫中一些qíng况告诉她。
据说魏临现在很忙,忙得连睡觉吃饭的时间都快没有了,忙着收拾朝中蠢蠢yù动的刘党,忙着稳定政局,还要忙着跟王郢他们商议如何解决目前内外jiāo困的局面。
李封没有提及永康帝,但这已经是人人心知肚明,无须再问的了。
老皇帝生或死,如今他自己能说了算的。
顾香生几次想主动进宫去找魏临问个清楚明白,可听到他如此辛苦,又觉得自己拿儿女私qíng烦扰他,实在太说不过去,心中尤为不忍。
直到淮南王府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许氏。
☆、第75章
说来奇怪,在顾香生十三岁之前,对顾家的归属感是很淡的,直到后来焦太夫人对她的关注逐渐多了起来,又与小焦氏和顾琴生jiāo好,她才慢慢对顾家有了感qíng。
但有没有感qíng也罢,她都姓顾,这辈子就注定了是顾家人。夫妻可以和离,家人却不可能义绝,尤其是生身父母,不管他们好或坏,在后世,社会都还讲究孝道,更何况是现在,古往今来多少能人大拿摊上一家子拖后腿的家人,也同样无可奈何,这是无法割断的血缘关系,犯罪还讲究个株连,亲族便是一个人在世间立足的基本纽带和依靠。
然而顾香生和许氏终究是缘浅,不管双方再怎么努力勉qiáng自己,到头来也说不到一块去,直到后来顾香生嫁入宫中,跟母亲的见面就更少了,即便是搬出宫来,许氏也很少过来探望她,焦太夫人上了年纪,也不可能主动来探望小辈,所以要么是顾香生上门,要么是小焦氏过来,偶尔还有顾凌和顾准两兄弟,细算起来,许氏居然一次也没来过淮南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