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母亲能主动上门,顾香生还是挺高兴,她让人开了中门,又亲自出门迎接,将许氏从马车上接了进来。
“阿娘怎么今日忽然想起过来探我了,也不提早说一声,我好让人多准备些吃的。”
许氏拍拍她的手:“近来外头多有传言,又全城戒严,闹得人心惶惶,又见你很久没回娘家了,就过来看看你。”
又瞧着顾香生,关切道:“你怎么像是瘦了,这几日吃得不多吗?”
亲缘浅归浅,终究还是母子,顾香生心头一暖:“我没事,就是天气热了,没什么胃口。”
母子二人携手进了里屋,顾香生让人端来桃饮和小食。
“阿娘,祖母可好,阿爹可好,大兄他们也都还好罢?”
许氏叹道:“你祖母倒还好,只是人上了年纪,jīng神难免一日不如一日,你父亲每次去衙门办公,回来便心事重重,也不与我说,我想问也无从问起,倒是你大兄还会说一些,据说陛下命大殿下监国,不日就要让位给大殿下了?”
顾香生道:“让位的事qíng殿下没说,我也不好乱传,监国倒是真的,殿下这几日都很忙,直接就宿在宫中了,偶尔才派陆青回来传递消息,我知道的并不多。”
其实她猜测皇帝有可能已经死了,最起码也是人事不省,就差最后一口气,只是宫变的事qíng刚刚过去,魏临不能马上就宣布皇帝驾崩或让位,这也显得太过猴急了,而且也容易授人把柄,让魏善那边宣传不利于自己的传言,所以才采取循序渐进,润物细无声的办法。
虽然大家都不是傻子,肯定也能猜出一点内qíng,但起码从大局出发,在以后史书上的名声也会更好听一些。
反正现在已经大权在握,不差这一步。
许氏想了想,斟酌言辞道:“这些天,我们听见外头有些传闻,是关于严家的,虽说有些捕风捉影,但大殿下登基是迟早的事……此处只得你我母子二人,阿娘有些话想问你。”
顾香生:“阿娘请讲。”
许氏:“若是,外头传言为真,你打算怎么做?”
顾香生微微蹙眉:“阿娘所指的,到底是什么传言?这样没头没尾,却令我听得一头雾水。”
许氏:“就是大殿下想娶严家女之事。”
顾香生:“不过都是市井传言,如何能当真?”
许氏:“如今益阳王在外头起事,齐魏战事又还未完结,大殿下对严家多有倚仗,若是惹恼了他们,严家转头跑去襄助益阳王,又或者投了齐人,届时大殿下孤立无援,光凭咱们顾家和几个文臣,如何守得住京城,更不要说京城外面那一大片疆土了……”
她娓娓道来,顾香生却越听越觉得诡异。
许氏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贵妇人,连家都当不了,纵然知道些qíng势,如何会有条不紊把局势都给分析出来?
“阿娘!”她打断许氏,“这些话,怕不是你想出来的罢?”
许氏一怔。
顾香生:“到底是何人,竟然请得动阿娘来当说客?”
许氏毕竟不是老jian巨猾的官场政客,闻言就有些尴尬:“你别说得那样难听,没有人让我来。”
顾香生:“我虽不常与您一起,对您还是了解几分的,这番话若是无人先说与您听,我是万万不信您自己能说出来的,事到如今,阿娘还要瞒我?是阿爹?还是太夫人?”
许氏支支吾吾:“都不是……”
魏临能当上皇帝,这对于顾家上下来说都是好事,当初顾香生嫁给魏临时,魏临刚刚被废太子,谁也不看好,很多人觉得顾香生就是嫁过去受苦受难的,面上没说,背地里未必不会议论,谁知道风水轮流转,昔日不得势的皇子居然摇身一变成了监国,还要身登大宝,成为一国之君。
虽说现在外头不平静,可再不平静也还没到亡国灭种的时候,而且这毕竟是皇帝啊,想想顾香生就要当皇后了,顾家上下没有不高兴的,尤其是顾经,更觉得自己当日没看错人,若不是顾忌形象,估计听到消息之后都要手舞足蹈了。
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居然还想越过元配直接当皇后?!
顾家人刚听到这件事时,第一反应肯定是不敢置信和生气愤怒,顾经更是bào跳如雷,说要进宫找魏临要个说法,直到许氏过来亲自当说客,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这其中肯定经历了顾香生不知道的事qíng。
虽然许氏没有明说,但并不难想,能让许氏过来的人选,在去掉焦太夫人和顾经之后,答案就呼之yù出了。
“是魏临对罢?”顾香生看着母亲的眼睛:“是他让你来的?”
许氏没有说话,下意识避开她的目光。
顾香生寸步不让:“事到如今,阿娘还要将我蒙在鼓里吗!”
许氏功力太浅,被顾香生三两句话就问出实qíng,她嗫嚅道:“你阿爹觉着,咱们顾家没有兵权在手,即便争来这皇后之位,也能被严家抢过去,倒不如,不如先委屈你一下,左右你与大殿下患难与共,qíng深意重,这份qíng谊谁也难比,以后的事qíng还很难说,等他坐稳了皇位……”
顾香生挑眉,语带讥诮:“阿爹做梦都想着当国丈,这次居然会那么容易就被说服,想来是殿下许了什么好处给顾家?”
许氏瞒不下去,只能实话实说:“殿下承诺,将来你生下来的第一个孩子,会立为太子。”
顾香生没忍住笑出声:“一个还没影的承诺就收买你们了?这皇后还没当上,你们就想当皇亲国戚,如果将来皇后先生下嫡子,哪里有立妃子的孩子为太子的道理,枉费顾家也称得上世家,竟连这点道理都没弄明白?”
许氏被她说得脸色一白:“不至于罢,大殿下也是个念旧qíng的人……”
顾香生:“此事祖母知道么?她也同意你过来?”
许氏尴尬:“你祖母不让我们过来,是你阿爹……”
不知怎的,顾香生暗暗松了口气,若连焦太夫人也这样,那她对顾家真要彻底失望了。
许氏再劝:“阿隐,这件事,你还是再好好想想罢。大殿下要做什么,你也拦不了,与其最后闹得不愉快,倒不如高高兴兴地接受下来,好让殿下对你有所亏欠,日后他也会对你更好的!”
顾香生冷冷道:“无论如何,我会亲自向魏临问个清楚的,他若真要另娶他人,我自然也拿他没法子,天色不早了,阿娘请回罢!”
许氏约莫是第一个被亲生女儿赶出门的母亲了,她见顾香生脸色不好看,也没敢再多说,出门的时候表qíng还有点láng狈,碧霄诗qíng她们守在外头,听不见里面的说话内容,但从两人的脸色看,不难看出这场对话并不愉快。
二人面面相觑,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娘子……”
“碧霄,你去跟杨谷说一声,就说我要入宫见殿下。”顾香生道。
话刚落音,外头就有人来报,说淮南王回来了。
这是魏临七八天以来头一遭回来,阖府上下都喜气洋洋,众人肯定也听说了主人即将登基的消息,都觉得与有荣焉,又有种苦尽甘来,终于熬出头的感觉。
魏临看上去比几天前还要更瘦了一点,步履也不复往日闲适从容,可见在宫中这段时间,繁重的事务已经让他忙得连习惯都改变了。
顾香生像往常那样迎上去,又让人端来热水,准备饭食,只是夫妻之间毕竟还有些默契,魏临又是个细心人,一眼就瞧出她qíng绪有些不对。
“怎么了?”他柔声问道,与往日并无不同。
“没什么,你累了,先洗漱歇息罢,等空了再说,不是什么要紧事。”她挤出一丝笑容。
魏临微微皱眉,拉着她进屋,方道:“定国公夫人来过了?”
顾香生没了笑容,叹道:“不错,她来过了,与我说了一些话,我原是还想入宫找你问个清楚,但现在看到你这么累,我不认为你现在有心qíng和我讨论这些,还是先去歇息罢。”
魏临抬起她的下巴,不让对方逃避:“我不累,你若是想说的话,我现在可以听。”
二人四目相对,顾香生没法从对方眼睛里看出什么qíng绪。
当然,魏临也未必就能看透顾香生在想什么。
顾香生深吸了口气:“阿娘过来找我,说你派人去过顾家。”
魏临:“不错。”
他这样gān脆,倒让接下来的谈话少了许多yù语还休的障碍。
顾香生:“你要娶严家女儿?”
这话很平静,平静得一点都不像质问了,也许是因为之前有了不少时间缓冲和思考的缘故,当最初的震惊和愤怒褪下之后,顾香生反而能够较为平静地问出这句话。
魏临沉默了一会儿:“我不娶她,但可能暂时要委屈你。”
顾香生本来已经做好了得到肯定答案的心理准备,但对方这样的回答,反而让她有些意外。
魏临:“先前我不知道怎么与你说,所以才让顾家的人先过来劝劝你。我不知他们与你说了什么,但你我夫妻qíng深,又于患难中结合,我自然不愿负你。然而如今qíng势,若严家转头魏善或齐人,便于我大大不妙,这种qíng况下,联姻是可以让双方的法子。以后的事qíng,谁也说不准,阿隐,我不愿负你,希望你能体谅我。”
最后一句话,魏临说得意味深长,以顾香生的聪慧,也能听出一点弦外之音。
只要是一个有主见的人,就不愿意被别人牵着走,魏临将来若能坐稳帝位,严氏女也许就会面临失宠的局面,而她这个发妻,也还是有机会当上皇后的。
魏临的气息近在咫尺,俊雅容颜因为连日劳累而蒙上一层yīn霾。
也许很多人得势或富贵之后就会翻脸不认人,但顾香生知道,魏临依旧是那个魏临,他从来没有变过,从前到现在,他一贯善于隐忍蛰伏,有什么高兴不高兴,都不会轻易在外人面前流露,然而他心里又有童心的另一面,这一面从前可能在昭穆皇后面前流露过,而现在只会在面对她时才流露。
两人相识的时候,顾香生也曾为他的外表倾倒,那时候的魏临地位不稳,除了一个空壳子的亲王头衔,以及一张美人皮囊之外,无法给她任何安稳的保障,然而顾香生依旧很喜欢他,这种喜欢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加深,也变成了爱。
她相信自己在魏临心目中也是特殊的,否则以魏临如今的忙碌程度和地位,完全没有必要跟她解释这么多,他大可一切都做完了再来通知她一声,顾香生也完全没法怎样,由此可见,魏临还是很看重两人的夫妻qíng义,先让许氏过来铺垫,再亲自解释,希望顾香生能够接受下来,像yīn丽华那样,接受刘秀跟郭圣通联姻的事实。
光武帝刘秀迎娶郭圣通的前提,是刘秀当时已经站稳了脚跟,且与真定王刘杨结盟,刘杨为了表示结盟诚意,主动提出将外甥女郭圣通嫁给刘秀,刘秀为了巩固联盟,并未拒绝,实际上即使不联姻,也并不影响双方结盟,因为在当时的环境下,刘杨投靠刘秀,是最好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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