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那些方才说得最欢的,脸上都有些尴尬。
人少了大半,这事也议不下去了。
老村长颓然挥挥手:“都散了罢。”
顾香生走了出来,见后面跟了一大帮人,哭笑不得:“你们跟着我作甚?”
“焦娘子,我们没有怀疑你!”
“是啊焦娘子,你带着我们跟那帮山贼拼杀,自己都上阵了,我们都服气呢,是丁六那帮人胡说!”
“是啊是啊!”
众人七嘴八舌,都表达着自己的立场,只是山里人笨口拙舌,没法说出更好听的安慰话。
顾香生心头一暖。
经过在魏国皇宫的那一段勾心斗角的日子,再看席家村人的态度改变,其实也可以理解。
人心总有利己的自私倾向,有利益就会有争斗,这无可厚非。
但世上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如此,有自私的人,同样也会有仗义的人,有忘恩负义的,就会有饮水思源的。
人不能因为看到一处黑暗,就觉得天下处处都是黑暗。
因为就算再黑暗的境地,也总会有一处温暖。
只要真心相待,就算十个人中有九个凉薄寡义,也总会有一个愿意回以真心。
这才是人心的可贵之处。
林泰和柴旷等人原本也是满心不平,但看见这么多人为自己说话,还记得他们的付出,再多的怨怼也消失了大半,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谢谢大家。”顾香生平复了一下qíng绪,“多谢你们相信我,不过此事是席家村的事,我的确不宜掺和,该如何决断,你们肯定能自己拿主意的。”
“焦娘子,谁敢说你不是席家村的人,我席三牛头一个不放过他!”
“对啊焦娘子,这些日子我们听你的话早就听惯了,虽然你是女人,可比咱们这些男的都厉害,我们服气得很!”
听见众人这样说,席二郎脸上也露出与有荣焉的表qíng。
但不管他们怎么说,顾香生显然都没有再cha手崖盐的事qíng,摆摆手,径自去帮忙给伤员包扎了。
经过这件事,不单是顾香生,其他人也都有了走的心思,虽说大多数村民依旧是感恩的,可人心不齐,那小部分人足以坏事,他们不想蹚浑水,背黑锅。
还是早点离开得了。
席二郎心头不安,像小尾巴似的跟在顾香生后面,寻了个机会开口:“师父,您别怪阿翁,他年纪大了,没法管住所有人……”
顾香生失笑:“我何曾怪过你阿翁,但就算没这件事,我们也是迟早要走的。”
席二郎鼓起勇气:“师父,那你能不能带上我?”
“不行。”前半句话一入耳,他立马就焉了。
不过后半句话一出,席二郎又活了过来:“不过我们到了邵州,总要先安顿下来,到时再让人给你送信,你也可以到邵州去探望我们。”
有一线希望,总比没希望的好,他这阵子跟着顾香生,已然学了不少东西,《史记》大半都会背了,心里是真把她当师父来看待的,现在知道以后还有机会见面,就开心了。
少年人好哄,等成了人,就有数之不尽的烦恼。
譬如老村长。
老村长内心是愧疚的,他没想到大伙齐心协力打退山贼,到头来反倒出现这样的qíng况,一个盐dòng就让所有人心的小算计都bào露出来,还连累了顾香生等人。
在他极力挽留之下,顾香生等人才答应多留几天,因为连续多日的旱季就要过了,这两日若是有雨的话,旱qíng很快就能缓解,到时也不怕去了镇上没水喝了。
收拾善后的事qíng都料理得差不多了。
这次席家村一共死了三十二个人,其中包括两个伤重不治的,其余都活了下来,假以时日,应该就能慢慢恢复过来。
寨子里的厨子和jì女都是从外头叫进去的,并不知道山贼们gān的勾当,但那天他们打山贼的时候,寨里逃了三个人,其中就有席二郎看见的二当家,这三个人是个隐患,如果他们心怀不忿跑去向官府告发,那盐dòng也不可能被村民占据太久,这也是顾香生qiáng烈建议他们上缴官府的原因。
这几天陆续有村民去盐dòng里刮盐,每家每户都藏了一些,在短期内应该不愁没盐用了,但至于拿不拿盐出去卖,大伙还没商量好,有些人想卖,也有些人反对,老村长更不赞同,这事就这么搁置下来。
打完山贼之后,人人都很疲惫,这几天忙着照顾伤员,学堂也没开了,每天天一黑,油灯也不点了,许多人早早便上chuáng睡觉。
顾香生发现自己打从来到席家村之后,成天忙这个忙那个,这几日还she箭骑马的,没个消停,以前在长秋殿和淮南王府,镇日不出门,大半时间都躺在榻上看书,人都变得柔弱起来,如今这样折腾,虽然到了夜里都很累,但白天反而更加jīng神,体力仿佛也变得更好了。
说白了,人都是耐磋磨的,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若是有人在面前帮自己挡着风雨,任谁都能养成娇滴滴的模样,若是得独自磨练面对困境,便是再娇嫩的幼苗,也有成为参天大树的潜质。
魏国那边……
算算时间,魏临也该登基了吧?
如果能跟严家结盟,他的实力就会大为增qiáng,再占着王都的这一条优势,魏善跟程载那边能不能成事,就难说得很了。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到程翡,那个曾经跟大姐姐顾琴生并称为“京城双璧”的少女。
那么一个漂亮温柔的玉人儿,就这么因为父亲的野心而遭难了?
这样说起来,严氏女郎虽然被家族用来联姻,可比起程翡,那还是幸运的。
不管世风如何开放,女子总是弱势,总要等着别人来安排自己的命运,不知千难万难,才能走出自己的一条路……
脑海里胡思乱想,顾香生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梦里她还在长秋殿,仿佛旧日时光,忽然侍女来报,说严皇后召见,请她过去,于是她起身往外走,一路来到中宫,对着主位上瞧不清面容的女子下拜行礼。只听见严皇后道:“外头下雨了,胡维容还跪在那里呢,你去将人叫进来,免得说我苛待宫妃……”
咦,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胡维容怎么会出现在魏临的后宫……
顾香生只觉得啼笑皆非,耳边隐隐传来雷鸣之声,雨哗啦啦地下,把屋檐窗户都打得劈啪作响,声音直接周围所有的一切。
然后……
然后她就被人摇醒了。
“娘子,快醒醒!外头出事了!”碧霄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顾香生微微一震,脑袋立时清醒了大半。
外头的确传来拼杀声,嘈嘈杂杂的,像极了梦里的雷声,难怪自己会做那么一个梦。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她就想起身下榻,碧霄和诗qíng连忙拦住她:“您别出去啊,外头正乱着呢,有林泰和柴旷在!”
“不怕,我先看看qíng况。”顾香生低声安慰她们,一面凑到窗边,从支起的空隙往外探看。
外头黑漆漆的,连点月色星光都没有,只有不时响起的呼喝跟叫骂,间或还有惨叫,隐约只能看见几道人影缠作一团,其中想必就有林泰和柴旷。
她箭术上佳,却不擅近战,就算会两下子,出去了若是帮不上忙,反倒会拖后腿,到时候林泰柴旷还得分神照看自己,所以顾香生没有逞英雄地跑出去添乱。
“阿翁!”席大郎的声音陡然在拼杀声中响起,显得异常凄厉。
紧接着是隐隐的哭声。
顾香生心头一抽。
老村长出事了?
难道是那三个山贼不甘心寨子被灭,趁夜杀了回来?
没等她想明白,外头的动静又一次激烈起来,这次好像又不少人加入,从声音上来听,应该是村民们被惊醒了,拿着各家的锄头斧子跑出来助阵。
天边传来阵阵远雷,轰隆隆的,好像还真要下雨了。
诗qíng和碧霄紧紧抓着顾香生的袖子,看起来好像是为了阻止顾香生出去,其实是她们心里紧张,将顾香生当成依靠了。
她们之间的关系似主仆又似姐妹,然而早已超越了这层界限,从小到大一路相伴,出门之后生死与共,看似她们在照顾顾香生,其实顾香生又何尝不是她们的主心骨?
屋里除了一把弓箭之外没有别的武器了,此时此刻,顾香生忽然觉得自己总像以往那样依赖箭术也不行,遇上某些意外qíng况,需要近身作战的,刀剑就能派上用场了,等他们去了州府之后,一定要找个机会给自己买把剑。
屋外吵嚷,屋内静谧,就在这一里一外的鲜明对比中,外头的动静渐渐平复下来。
雷鸣却一声响似一声。
“我出去瞧瞧。”
估摸着已经告一段落,顾香生在屋里点了油灯,端起来走出外头。
风很大,一阵chuī过,油灯就灭了。
不过有些人家点了火把走出来,瞬间照亮了一大片。
地上躺了四五具尸体,顾香生粗略看了几眼,发现其中三个明显不是席家村的村民,手里还拿着刀,应该就是那天逃走的二当家。
席大郎和席二郎跪在老村长旁边,村长老妻哀哀哭泣,哭声在电闪雷鸣中显得分外凄怆。
“娘子,这帮人居然勾结了山贼来夜袭我们!”林泰抓了其中两个活口,将他们制服在地上,又狠狠踹了一脚。
“不关我的事啊,都是刘大郎的主意!”那人哀嚎求饶。
“到底怎么回事!”顾香生沉声喝问。
那人没什么骨气可言,一问就招了:“是,是刘大郎,他说我们要卖盐,村长肯定不让,还说都是有你们在,老村长和其他人才会总听你们的,只要你们和村长都死了,那些耳根子软的就只能听我们摆布了!”
“所以你们就勾结山贼来杀我阿翁!”席大郎怒吼一声,跳起来冲向那个村民,直接就是雨点般的拳头落下。
那可不是什么花拳绣腿,对方很快被他揍得奄奄一息,出气多入气少了。
顾香生正要让林泰阻止他,却听得席二郎大叫一声:“阿翁还有气!”
席大郎旋即又扑向老村长那里。
“焦,焦娘子……”老村长的眼睛撑开一条fèng,第一句话竟然是要找顾香生。
“我在。”借着火光,她瞧见老村长胸口一个狰狞的血dòng,心下一沉。
“多亏有您……我们才有今天,”老村长喘了口气,“是我们对不住您……”
“别说了,您好好养伤。”顾香生黯然道。
他摇摇头,对自己的伤势显然也是清楚的:“我要是不在了,大郎和二郎,要,听焦娘子的,你们要,照顾好,祖母……还有这个村子,我怕,怕会遭祸……”
在他看来,那个盐dòng是祸端,没有它,就不会生出这么多事,财帛动人心,一个盐dòng就把村子里的人心都弄散了,以往席家村穷归穷,却团结,现在居然出了这样的事qíng,居然有人敢跟山贼勾结,就为了能够贩卖私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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