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来,他们和那帮杀人不眨眼的山贼有什么区别?
但老村长不明白,惹祸的不是崖盐,而是人心。
因为把持不住,所以才会走上邪路。
席二郎呜咽一声:“阿翁,别说了,你会好起来的,不许说了!”
老村长闭上了嘴,他的目光掠过围在他身边的村民们,许多人脸上都有着不加掩饰的担忧和愤怒,这让他微微觉得有些欣慰,跟山贼勾结的毕竟是少数,许多人都是他看着长大的,他看待这些人就像看待自己的子侄,刘大郎等人一不姓席,二来从小就好吃懒做,偷jī摸狗,会做出这种事qíng,其实并不奇怪。
然而他的视线,最后却落在顾香生身上。
微微张开嘴巴,血一股股涌出来,却一直看着顾香生。
就连席大郎也看出阿翁这是有话要说,着急起来:“阿翁,你想说什么!”
老村长还是没能发出声音,依旧望着顾香生,目光恳切哀求。
顾香生叹了口气:“我会帮忙想个法子,确保他们不会被崖盐拖累,再离开。”
老村长的眼睛亮了一瞬,随即又黯淡下去。
席二郎泪流满面:“阿翁!”
席大郎蓦地站起来:“阿翁若不在,以后村子就由焦娘子作主,你们谁有二话!”
众人大吃一惊,都没料到他会说出这种话。
“我同意,谁要是和焦娘子作对,就是和我席三牛作对!”
“焦娘子以后让我们gān嘛,我们就gān嘛!”
“焦娘子对我们家有大恩,我们定是没有二话的!”
“没错……”
一句接一句,村民们纷纷表态,一声胜过一声。
顾香生五味杂陈,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轰隆一声,一个响雷打过,伴随着席二郎拔高了嗓子的哭喊:“阿翁——!”
不知何时,老村长永远闭上了眼睛。
豆大的雨点从天上落下,越来越密集,很快就变成一场瓢泼大雨。
这是chūn夏以来的第一场雨,持续将近三个月的gān旱,终于在今晚得到了缓解。
☆、第86章
雨足足下了三天。
久旱逢甘霖,这本该是人生大喜之一,可因为老村长的死,这份喜悦就冲淡了不少。
不光是老村长,除了那三个山贼之外,那天晚上还死伤了几个村民,不过死的都是勾结山贼当了叛徒的人,他们的家眷也因此在村中抬不起头,但村民们担心他们将崖盐的秘密外泄,又无法将他们赶走。
事qíng陷入一个两难的境地。
原本能给村民们带来巨大收益的崖盐,转眼却成了一个祸端。
财帛固然动人心,可村民们也在想,那地方说不定是受过什么诅咒的,山贼们因此倒霉,现在轮到席家村了。
顾香生自然没有这些想法,但她也觉得,是该好好梳理一下村子以后的问题了。
她让席大郎和席二郎将村民们召集起来。
自从老村长死后,席大郎整个人就以ròu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成熟起来,而且很有了兄长的影子,cao办丧事,照顾祖母和弟弟,一切做得有条不紊,甚至对顾香生,也表现出前所未有的恭敬。
经过村民和山贼勾结这件事,席家村bào露了一个问题,之前赞同老村长,坚决站在顾香生这边的,要么姓席,要么是跟顾香生有渊源的,譬如陈弗他们家。席家村虽然姓席,可它并不全都是席家人,还有其它姓氏的,这就导致席姓族人跟外姓村民之间隔着一层距离,平时也许不显,遇到利益攸关的事qíng,矛盾就出来了。
席姓族人可以团结在老村长周围,但别的姓氏却未必能做到。
顾香生看着在场的村民,几乎每一户都来了人,那些死了男丁家长的,也会有女眷出席,屋子不够坐了,众人都坐在之前小孩儿们上课的棚子里,乍看上去像是顾香生要给他们上课,颇有些滑稽。
她一开口,不是给众人出主意,而是先说明自己的qíng况:“我虽受老村长临终之托,但自家知道自家事,我毕竟是外姓人,也没有在席家村长久安居的打算,咱们这些日子同甘共苦,也算有了些qíng分,但我不会以为自己真就能当上村长,对你们指手画脚,乱出主意。”
“焦娘子,您说这话,是折煞我们了!刘大郎那些人不懂事,我们却是明白的,您是真心待我们好的!”
“是啊,焦娘子……”
众人七嘴八舌说了一阵,见顾香生作了个手势,又赶紧安静下来。
“我既然答应了老村长,就不会食言,但我想听听你们的想法,对那个盐dòng,你们是怎么看的?”
众人面面相觑,一人鼓起勇气道:“焦娘子,你放心罢,我们都想明白了,那盐dòng再好,也是老天爷的,不是我们的,那些山贼和刘大郎就是因为贪图自己不该有的东西,才会惹来这些祸端,害了老村长,我们想着,要不将那盐dòng给封了?”
其他人听他这样说,也都没露出什么不满之色,反倒纷纷点头。
顾香生啼笑皆非,虽说不贪婪是件好事,可这些村民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完全矫枉过正了!
“盐dòng本身没有害人之心,能害人的只有人自己,那些盐若是用好了,同样也可以造福席家村。我这几天想了想,心里倒是有些主意,只是还要与你们商量过方可。”
众人忙道:“焦娘子,您有话只管说好了,老村长不在,我们就都听您的,您说什么,我们就gān什么?”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顾香生一直注意观察所有人的表qíng,见他们所说的确出自真心,心下微微欣慰,想起老村长的死,又有些酸楚。
“如今虽然下了雨,但经过旱季,田地荒芜,要重新播种耕种,也要出外买粮以备过冬,样样都需要钱,盐dòng乃天赐之物,正可派上用场,不过你们又不是山贼,不可能靠把持盐dòng来过日子,也没有跟官府作对的打算,经过昨夜的事qíng,你们应该也知道,若当真有官兵过来,这村子里的人,根本不可能抵抗。”
众人听她所说,隐约有了点方向,但听起来还是模模糊糊的,禁不住就问:“焦娘子能否说得更明白些?”
顾香生笑了笑:“我的意思是,趁着官府还没发现这个秘密之前,你们可以拿一部分盐去卖,换取生活所需,但村子的出路不能靠这个,还得另外找活计。”
席二郎年纪虽小,人却很机灵,此时听见顾香生一口一个你们,就明白她没有长久留在村子里的打算,心里开始暗暗盘算起来。
有人就道:“焦娘子有所不知,这席家村穷乡僻壤,虽然靠山吃山,得个温饱,可因为通往镇上远不如走另外的路来得方便,只有迷路走岔道的人才会从这里经过,想找活计,难啊!”
顾香生:“以往是难,现在却有个契机,就是这旱灾。旱qíng持续这么久,席家村人少,大家又有水源,不至于走投无路,但外头却不同,久旱成灾,灾后便有瘟疫,有瘟疫就需要药,村子紧挨着的那座山上,不就有不少糙药么,届时只要拿到州府上去卖,定能卖上个好价钱,若是能找到长期合作的药商,定期供货,席家村以后就有额外的生计了。”
众人一听也有道理,但许多人半辈子连镇上都没听过,更不要说州府了,打心底就有股发虚:“可是您说的药商要怎么找,听说无jian不商,那些商贾都卯足了劲要坑钱的……”
顾香生:“所以我要亲自去州府一趟,打探qíng况。不过在那之前,先要将盐拿出一部分来卖,这样你们才有钱买种子和新农具。过阵子,等大家的生计都能安顿下来之后,我建议还是将盐dòng的事qíng告知官府,由官府来处理,这样方可避祸,当然,你们若不想jiāo,我也不会勉qiáng,这件事最终还是得由你们来决定。老村长所托,我会尽力帮忙,但不会越俎代庖。”
席三牛道:“焦娘子,您这么为我们着想,我们虽然鲁钝些,却不是láng心狗肺,您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是绝无二话的!”
众人纷纷应是,又有人问道:“可既然官府禁止贩卖私盐,咱们这盐又要怎么卖呢?”
顾香生笑了笑:“拿到魏国试试罢,席家村隶属南平,魏国管不着,如今魏国忙着镇压内乱和对付外敌,更何况你们要卖的量肯定不多,官府懒得管这种jī毛蒜皮的小事的。”
她样样都考虑齐全了,村民们自是感恩戴德。
事qíng就这么定了下来。
卖盐之事,顾香生决意不cha手,但村民对魏国不熟,她仍是派了林泰跟着席大郎他们一同去,也不叫林泰gān涉卖盐的具体事宜,只提了几点建议:一是贩卖的量,可小不可大,不要贪心带太多,顶多两担,能卖出去再说,如果发现不妥,把盐舍出去也无妨。二是不要让人知道席家村有盐dòng,否则别人起了贪念,肯定会像刘大郎和山贼那样。三是卖盐的价格,不用抬得太高,有利润赚即可,也不要一次xing卖给同一个人,要分批分量卖,这样才不容易惹人起疑。
经过刘大郎的事qíng之后,席大郎成长了不少,对顾香生的话也肯听从了,其他村民更不会自作聪明,更何况还有林泰在,这一行想必能够顺利。
安排好一切,顾香生则带着人,前往邵州城。
邵州城的规模不大,在魏国顶多算个中府,但在南平这种小国,却已经可以称为上府了。
不过这上府现在却称不上繁华,店铺萧条,行人委顿,一眼望去,好像每个人都无jīng打采。
“怎么这邵州城还比不上咱们那会儿过来的玉潭镇?”碧霄掀起车帘子往外头探看,一边评头论足。
“你忘了,先前不是说邵州城出了个惯会敛钱的刺史,把百姓的血都吸光了么,现在又遇上旱灾,肯定一时半会还未能恢复过来。”诗qíng道。
柴旷在外头赶车,席二郎也死皮赖脸跟来了,这会儿正跟柴旷坐在车头,两人聊天的声音透过车帘子传进来,说的约莫也是这个话题。
顾香生这次来邵州城,不仅仅是为了给村民们搭桥牵线,找一条适合的生计,她也准备暂时先在邵州城安顿下来,住上几个月,再作打算。
碧霄回过头,见顾香生靠在车璧上闭目养神,忍不住凑过去,拉着她的袖子:“娘子,您为什么忽然想在邵州城住下来?”
顾香生睁开眼睛:“此处离蜀中尚远,现在赶路的话,去到那里肯定已经是冬天了,那里湿寒,很是难熬,咱们又人生地不熟的,还不如现在这里待到明年chūn天再启程。席家村那边,我毕竟受了老村长之托,虽然不想再多掺和,也不好说走就走,这样的距离,正好帮扶他们一阵,又能过自己的日子,离得远了,才不会生出太多麻烦。”
诗qíng也点头赞同:“娘子所虑甚是,席家村毕竟偏远不便,若真想买点什么,还要费上老大工夫,邵州城总归是个大城,眼下虽然萧条些,宅子肯定也因此便宜,咱们想找个地方住,反而方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