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东篱没有跟上去,而是对沈大丞相拱了拱手,道:“沈相。这一次去江南贡院,倒是发现一些好东西。”
“哦?有空去我家坐坐,咱们好好说说!”沈大丞相对谢东篱十分热qíng,又说:“你这趟差事办得不错,陛下嘱咐让你一回来就马上进宫面圣。”
谢东篱点点头,往前伸手,“沈相请。”
他们都走远了。帷幕也撤走了。军士回营了,只有张绍天一个人背着手依然站在青江边上。
自始至终,沈咏洁没有看他一眼。
张绍天轻叹一声。举目远眺。
青江的江面上开阔得看不到边际,偶尔几只飞鸟划过,从水里钓起一条鱼。
那鱼的尾巴拼命拍打水面,却逃不过被捕捉的命运。
张绍天想过很多结局。却没有想到沈咏洁还是执意要回司徒家。
他不认为沈咏洁对司徒健仁那个商人还有什么qíng意。
如果她想离开,她肯定有法子。
但是她没有。她选择了回去。
是为了那两个孩子吗?
张绍天的心隐隐作痛。
不过如果是为了那两个孩子,他的心还好受些。
如果不是为了孩子,张绍天恨不得跳到江里,再也不起来了……
“四弟。你还不走?”张绍洪在远处看了他一会儿,见他还在江边流连,只好过来叫他。
“大哥。我以为你走了。”张绍天挠了挠脑袋,“大哥。我想……”
“你又想离家?!想都别想!娘多大年纪了,你还要娘担心!”张绍洪拿出长兄的架势训斥他。
张绍天垂下头,讪笑道:“我又没说要走。”
其实沈咏洁回了京城,他哪里走得出去?
他这一辈子,只能待在离她最近的地方。
……
司徒盈袖终于带着娘亲回到司徒府。
看见沈咏洁的软轿进了门,司徒健仁和张氏的脸上不约而同露出微笑。
不过在沈咏洁的软轿要过门槛的时候,从沈家来的那个仆妇居然一手就把软轿提了起来,抱到屋里去了!
张氏心里一沉。——这个婆子,有功夫……
司徒盈袖也看见了,她的心里倒是很高兴。
看来外祖父还是有成算的,知道娘亲如今身子虚弱,需要有得力的仆妇在旁边伺候。
她本来还想找师父借几个会功夫的仆妇,如今看来是不用了。
沈咏洁在码头上耗费心神过度,这会子睡得很沉。
司徒盈袖将沈咏洁暂时安置在自己和小磊住的至贵堂。
这里都是她的人,张氏的手还伸不进来。
司徒健仁和张氏都有心事,也没有来聒噪她。
司徒暗香倒是来过,泪眼淋漓地向她道歉,还说,“我是为我娘不平,没有对姐姐和弟弟不满的意思。”
司徒盈袖笑了笑,道:“我明白的,我也为我娘不平。”
一句话把司徒暗香噎了回去,半晌她才讪讪地道:“这是天意弄人,我们也没有想到你娘没有死。”
“不是我娘,是你嫡母。”司徒盈袖正色说道。
以前司徒暗香老说称呼沈咏洁是“姐姐的娘亲”,已经让司徒盈袖不满了,如今沈咏洁活着回来了,张氏已经成了妾室,司徒暗香还是“我娘、你娘”分得那么清楚,司徒盈袖就觉得难以忍受了。
“暗香,你回去跟姨娘说一声,就说司徒家的族谱里,我娘的原配位置已经上去了,她的名字已经从族谱上去掉了。”司徒盈袖淡淡说道。
“啊?凭什么去掉?”司徒暗香更紧张了,“我娘虽然不再是正室,但……但也是妾室,是司徒家的人!”
“嗯,但是妾室要上族谱,至少要生个司徒家的孩子。不说一定要生儿子,生女儿也行。但是姨娘这些年并未生出一男半女。”司徒盈袖一边说,一边将chuáng旁边羊油蜡烛点燃了,屋里一下子亮堂起来。
“我……我不信……”司徒暗香就快哭了。
如果她娘的名字不在司徒家族谱上了,那她呢……?
“大伯父和大伯母过两天就来京城了,到时候你就知道真假。”司徒盈袖不想多说了,“我们在船上走了十来天,累得要死,想歇一歇,恕我不能招待妹妹了。”
司徒暗香只好告辞离去,马上去给张氏报信。
张氏冷笑道:“我早料到了。没关系。他们不是要一男半女吗?我多生几个,还不重样!”
……
司徒盈袖把司徒晨磊安置睡着之后,自己也倒头睡下。
一觉睡到半夜,她的耳边又听见那悠扬动听的笛声,立刻惊喜地睁开眼睛。——是师父来了!
她一下子从榻上跳了起来,匆匆忙忙拉了一件袍子穿上,跻上绣鞋,往至贵堂后院跑去。
银白色月光下的海湾,深蓝色的海水波光粼粼。
师父一身青衫,长身玉立,手握长笛,立在港湾边的大石头上,黝黑的长发在头顶用白玉簪束一个发髻,其余的头发披散在背后,被夜风chuī得飘了起来。
“师父!”司徒盈袖高高兴兴唤了一声,拔足飞奔过去。
她跑得太急,路上一个小坑没有注意,差一点被绊个跟斗。
师父回头见了,立刻从大石头上飞身而下,在她跌倒之前接住了她。
她伏在师父怀里,抓住他戴着手套的双手,笑嘻嘻地又叫了一声:“师父!我好想你!”
师父凝视着司徒盈袖盛满喜悦的双眸,声音中带着笑意:“……师父也想你。”
第178章 托付
“师父真的也想我?”司徒盈袖又惊又喜,完全没有意料到师父也这样说,笑得眉眼弯成了两轮月牙。
师父没有回答她的话,托着她的胳膊让她站起来,自己单腿半跪,低头在她的脚踝处揉捏了几下,发现没有肿,才放了心,起身问她:“……疼吗?”
“不疼。”司徒盈袖笑着把脚往裙子里缩,咯咯笑道:“就是有些痒……”
师父的面容藏在银色面具后面,看不见他的神qíng,但是司徒盈袖觉得,师父这会子应该是担心她的。
她索xing挽起师父的胳膊,道:“师父,我这一次出去,发生了好多事呢!我要说给师父听!”
师父点点头,指着港湾附近的那块大石头道:“坐到那边去吧。”
“那是师父的石头,我也能坐?”司徒盈袖笑嘻嘻地问。
师父偏过头,目光从她面上掠过,含笑道:“这是你家的石头,什么时候变成我的了?”
“当然是师父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的就是师父的!师父不用客气!”司徒盈袖豪慡说道。
师父的胳膊一瞬间僵硬如磐石。
司徒盈袖却在这时候正好放开了师父的胳膊,飞快地爬上了那块如同卧牛一样的大石头上坐着,朝师父招手:“师父过来坐啊!”
师父默默地看了她一眼,脚尖轻点,飞身上了那块卧牛石,和司徒盈袖隔着一尺宽的距离坐下来。
“师父。”司徒盈袖往他那边挪动,坐近了一些。
师父没有再动了,任凭她靠近自己,听她叽叽喳喳说开了。
“……师父,我们这一趟好凶险,居然遇到了北齐的战船!”司徒盈袖开始说起她这一趟江南之行。
师父一直沉默不语地听着,等她说到在古北小镇歇脚,救了生产的薛玉娘的时候,师父才点头道:“这件事你做得对。授人与鱼不如授人与渔。这位龙大奶奶还是要自己能够立起来才行。你帮她一次可以,难道还能帮一辈子?”
司徒盈袖忙道:“是呢,谢大人也这么说!”
师父便紧紧抿了唇,不再说话了。
司徒盈袖也没有在意。很快说到他们到了金陵城,要给娘亲移灵,却意外发现棺材里面没有人!
后来经过一番波折,她才发现娘亲没有死,而是晕迷了十年之久!
“……师父。我总觉得我娘的病,有些蹊跷。她不肯告诉我,沈嬷嬷也不肯说实话。我总是想不明白,生孩子难产而已,怎么会得上这种奇怪的病?师父教过我辨药,我自己也略懂一些医理。看我娘的qíng形,不像是单单生病,更像是……中毒了。”她说完,一双黑曜石般的杏眼一眨不眨看着师父,似乎想从师父那里得到肯定。认可她的想法。
师父心里一紧,回头握住她的胳膊,仔细打量她的面容,杀气腾腾地道:“……真的有人下毒?!你没事吧?是谁下毒?有没有人给你们使绊子?如果有,尽管告诉师父,师父一定一个不留,杀光他们!”
司徒盈袖愣了一下,继而笑道:“师父,您刚才还说授人与鱼,不如授人与渔呢!怎么这会子又要大包大揽了?您还是教我法子。让我自己去找出真凶,为我娘报仇雪恨才好!”
师父被司徒盈袖说得一愣,忙不迭地放开她的胳膊,如同放开一块烧得通红的烙铁。
这个时刻。师父只庆幸自己戴着银色面具,挡住了他突然浮上面的红晕。
他别开头,看着远方的海岸线,戴着手套的双手紧紧绞在一起。
司徒盈袖见那手套在月光下黑得发亮,顺滑无比,又严丝合fèng。好奇地摸了上去。
她玉白的手指在那玄黑色的手套上滑过,看得师父的喉咙紧了一紧。
“看什么看?又不是没看过。你自己不也有一双?”师父不动声色地抽出手臂,站了起来。
“我是有一双,就是觉得奇怪。这手套和水靠是一样的质地,到底是什么皮做的呢?”司徒盈袖好奇地问道,跟着站了起来。
师父的个子很高,司徒盈袖虽然也算高挑,但也只到师父的胸口处。
“鲨鱼皮。”师父淡淡说了一句,从大石头上跳了下来。
这连在水靠上的手套当然不仅仅是鲨鱼皮做的,还有别的东西,说了司徒盈袖也不懂,所以他没有说。
师父双手背在身后,深吸一口气,让自己沸腾的心qíng慢慢平静下来。
司徒盈袖在他身边继续叽叽喳喳说话:“师父,我娘刚醒不久,身子弱,有没有什么方子,能够最大程度的固本培元……”
师父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司徒盈袖的红唇一张一阖,知道她在说话,却什么都没有听进去。
他想着自己的心事,心qíng有些茫然。
跟她越接近,他发现自己越是放不下她。
明明知道要帮她自立才是最好的法子,但是事到临头,还是恨不得把她捏成泥人儿,揣兜里日日夜夜伴着自己才算放心。
他这番心思,简直跟父母养孩子一样了。
可是慈母多败儿,他不得不警醒自己。
她是他徒弟,他要教她技能,而不是主动出手为她扫清一切障碍。
师父闭了闭眼,很快,刚才有些朦胧的双眸变得清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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