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大夫人王月珊上一次在司徒府就领教了司徒健仁的作态,这一次倒不是很意外,她对着司徒盈袖微微点头,笑道:“这倒是呢。我常对遇欢、遇乐姐妹俩说别人家的孩子更好,其实是打心底里疼她们,希望她们能领会做父母的这番苦心。——你能体谅你爹的苦心,真是难得……”
司徒盈袖收了笑容,叹息着点点头。
就算体谅不了,也不能在面上摆出来。
他再不好,也是他们姐弟俩的亲爹。
说一句“不孝顺”,就够他们姐弟俩受的。
所以在外人面前,不妨示弱一些吧……
司徒盈袖默默地低下头,揽着弟弟的肩膀,一声不吭了。
张氏见司徒健仁这样说,早就急了。——这不是给暗香添乱嘛!沈家人会怎么想暗香?!
她暗暗横了司徒健仁一眼,忙上前福身行礼道:“沈大丞相、沈老夫人、沈大夫人,我们老爷不会说话,你们大人有大量,不要跟他计较。盈袖xing子脾气好得不得了,又极孝顺,家里家外都帮我们不少忙。我女儿暗香,承蒙老爷和盈袖厚爱,是暗香的福气,也是我的福气。”又道:“今日是盈袖和小磊头一次见外祖家的亲戚,区区薄礼,不成敬意,都是盈袖和小磊的一点心意,望你们收下。”说着,命人送上厚礼。
沈大丞相和沈老夫人的脸色并没有多少变化,但是他们心里怎样想的,张氏根本想都不敢想,只想马上把这件事圆过去,别让司徒健仁再给暗香树敌了……
司徒健仁见张氏说话了,才醒悟到自己的话很有些不妥。
别的不说,光是他还想着让沈家人帮衬司徒暗香呢,怎么能把她抬到司徒盈袖和司徒晨磊前头呢?——纵然他心里这样想,也是不能说的……
司徒健仁歉意地看了张氏一眼,笑着拱手道:“是啊,我这人人笨口拙,不会说话。其实疼袖袖和小磊的心,和疼暗香一般无二……”
这话还不如不说。
张氏只想抚额长叹,忙道:“几位跟袖袖和小磊聊一聊吧,我们先去客间候着了。”说着,求援似地看了司徒盈袖一眼。
司徒盈袖笑了笑,对王月珊道:“大舅母,不如让我母亲和妹妹出去散散,这大丞相府,连我都没有见过,想好好看一看呢。”
王月珊会意,叫了自己的丫鬟过来,吩咐道:“带姑爷和姑爷太太、暗香小姐出去逛逛,完了去拂香阁,内院的酒席摆在那边呢。”
那丫鬟应了,笑着对张氏和司徒暗香屈膝道:“请吧。”
张氏忙拉着司徒暗香走了。
她一走,司徒健仁后脚也跟了出去。
司徒盈袖眯着眼睛看着司徒健仁远去的背影,越发抱紧了小磊的肩膀。
沈老夫人见了她这幅样儿,对她更加怜惜,忙将他们两个揽入怀里:“好孩子,跟姥姥过来,别怕,有你姥家给你们姐弟撑腰,咱们谁都不怕!”
其实就算没有这个外祖家,司徒盈袖也不会怕她爹……
从上一世,到这一世,她习惯了靠自己。
只有靠自己,她才有选择的权利,而不是被别人选择。
比如张氏和暗香,看起来被她爹捧在手掌心,甚至盖过了她和小磊,但是张氏和暗香这辈子过得好还是不好,其实都在她爹一念之间,完全靠她爹。
而她爹是什么样的人,司徒盈袖是再明白不过,根本靠不住……
所以她要成为小磊的依靠,就不能仰承别人的鼻息过日子。
第37章 宴客 (1)
“姥姥,跟我和小磊多说说我娘的事吧。从小到大,我都很喜欢听我娘的事,可是很少人跟我们说起来。”司徒盈袖忽闪着蝶翅般的长睫,求肯地看着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被她的眼神看得再一次落下泪来,哽咽着道:“你娘的事,你爹没有跟你说起过吗?”
司徒盈袖摇摇头,“我爹不让说。我娘走得早,有些事qíng都不记得了。”说完她看了看司徒晨磊,怜惜地道:“弟弟更是对娘亲的事什么都不知道……”
“这个……”沈老夫人恨恨啐了一口,到底没有把责备司徒健仁的话说出口,她拉着司徒盈袖和司徒晨磊的手,道:“等一会儿跟姥姥去姥姥房里,姥姥细细跟你们说你娘的事。”看了看小磊,又道:“还有猫,姥姥这里有两只猫,雪球和花枝……”
司徒晨磊听得眼前一亮,不再躲闪,乖乖等在司徒盈袖身边。
说话间,沈家的人都来了,跟司徒盈袖和司徒晨磊见礼。
司徒盈袖带着司徒晨磊一路叫了过去。
“大舅、二舅、二舅母,大表哥、大表姐、二表哥、三表哥……”
沈家老爷子、老夫人嫡出只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他们这一房没有庶子,沈老爷子的兄弟,也就是司徒盈袖他们的外叔祖,是有庶子的,早就分家了,不在一起住。
沈老爷子的小女儿沈咏洁嫁给了司徒健仁,两个儿子当日跟妹妹关系极好,如今见了两个外甥、外甥女,也都很亲热,一个个大红包不由分说,先塞到司徒盈袖和司徒晨磊手里,又对他们姐弟俩问长问短,虽然是舅舅,但是jīng细之处,不比女人差。
“袖袖,以后别见外,有空来家里玩。你们到了京城,咱们两家相隔也不远,有什么事,使个婆子过来就行了。”二舅母申毓园热qíng说道,拉着司徒盈袖的手,十分亲热。
俗话说,见舅如见娘。
司徒盈袖第一次感觉到外祖家的亲qíng,心里既喜悦,又觉得有些微妙的不解。
看样子,外祖家的人,不论外祖母,还是舅舅、舅母,都是真心疼爱自己和小磊,那为何这么多年,他们没有去江南看过自己一家人呢?
当然,早年她娘还活着的时候,她记得沈家每年过年前都会送一船东西过去。
后来娘过世了,沈家还是每年打发婆子丫鬟过来看看他们姐弟。
再后来,就渐渐没有人来了。
她爹说,是因为她弟弟是傻子,沈家觉得丢了他们的人,所以不管他们姐弟了……
她那时候虽小,也是半信半疑,并未全信,只是也觉得有些丢人,所以把弟弟藏在家里,不让他出去被人嘲笑。
如今想来,她爹的话,大概一个字都不能信。
盈袖和小磊跟亲戚们厮见过后,沈老夫人才道:“好了,你们下去待客吧,我带袖袖和小磊去我房里说说话。”
沈家人忙应了,目送他们而去。
司徒盈袖回头看着沈遇乐,道:“表妹,跟我们一起去吧。”
沈遇乐看了看她娘亲王月珊。
王月珊笑着点头,道:“你陪着去吧。”
沈老夫人没有反对,笑着点点头,拉了司徒晨磊的手先走了。
司徒盈袖和沈遇乐手拉手跟在后面。
沈老夫人跟三个孩子走了之后,沈家人才各自离去。
沈大丞相最后一个离开上房。
跟在他身后的,是他一个上了年纪的心腹幕僚,六十多岁,黑胖有须,装扮成管事的样子,跟他一起来到内院,见了司徒盈袖和司徒晨磊一面。
“……景翼,你觉得那孩子如何?”沈大丞相背着手,心事重重问道。
那幕僚姓吕名景翼,跟在沈大丞相身边多年,是他的左膀右臂。
吕景翼叹了口气,“沈老,我跟您多年jiāoqíng,就说实话了。”
“但说无妨。”
“这孩子,能有中人之资,就是侥天之幸了。”
“唉,我也知道。他现在这个样子,比我当初知道的,已经好得不能再好。——他能不痴不傻,我已经别无所求了。”沈大丞相停下脚步,立在树荫底下,眯眼往前看去,“……还是再生一个儿子才好。”
绿树甬道的尽头,一个宽袍缓带的公子走了过来。
小路旁点缀着星星点点五彩缤纷的小花,矢车jú、半枝莲、金盏花,开得摇曳多姿。
那公子面色如玉,身上一袭月白色长袍,腰系白玉带,从路的尽头缓缓走来。
沈大丞相露出笑意,轻声道:“是东篱来了。”
吕景翼探头看了一眼,接着说道:“我倒觉得,司徒大小姐很有本事,而且对弟弟珍而重之,倒是大有可为……”
“哦?”沈大丞相回头看了他一眼,“她是很聪慧,但可惜是女儿家……”
“女儿、儿子,并不重要。”吕景翼意味深长地道,“重要的是,她有没有本事帮扶自己的弟弟。——如果她连刘阿斗都能扶起来,那您还担心什么呢?”
沈大丞相心中一凛,忙道:“且住,以后再说吧。”
说话间,谢东篱已经走到他们身边,微微躬身行礼,“沈大丞相,吕老。”
吕景翼惊讶:“你居然认得我?”
他一直藏身沈相幕后,知道他真实姓名的人极少。
谢东篱微笑说道:“少年时候有一次,我来沈府拜会,正好跟吕老擦身而过,沈相跟小可略提了一提。”
沈大丞相恍惚觉得,确实有这么回事,只是隔得太久,他记不清到底是什么时候了,笑着道:“都不是外人,咱们出去说话吧。”
谢东篱颔首让了一步。
沈大丞相走在最前面,吕景翼和谢东篱并肩而行。
三个人出了二门,先去沈大丞相的外书房说话去了。
……
沈遇乐陪着司徒盈袖和司徒晨磊在沈老夫人房里说话。
司徒晨磊坐着听了一会儿,就被沈老夫人的两只猫吸引住了。
雪球和花枝对司徒晨磊也不认生,一只跳到他的膝头躺下,另一只蹲坐在他身边的锦杌上。
因沈遇乐在这里,有些话,司徒盈袖倒是不好问了,她想了想,觉得也不急在一时,只笑着略提了一句:“姥姥,您能不能告诉我,我娘和我爹当初是如何成亲的?”
一个是大丞相家的嫡幼女,一个是江南小商家的嫡幼子。
这个差距,现在想来,真不是一般的大……
第38章 宴客 (2)
司徒盈袖的话,引起了沈老夫人对往事的回忆。
她沉默了一会儿,似笑非笑地道:“总之,你娘欠了你爹,这辈子是来还债了。”说着叹了口气,转了话题,“盈袖,你继母为人如何?我看她倒是知道好歹……”
司徒盈袖忙道:“母亲待我和小磊都很好,跟对她亲生女儿暗香一般无二,没有因为我和小磊不是她亲生,就故意宠我们,或者磋磨我们。”顿了顿,又道:“作为一个继母,我想她已经无可挑剔了。当然,您也不能刻意求全,非要她跟我爹似地,对我们比对暗香还要好很多倍,那是不可能的。”
沈遇乐忍不住撇了撇嘴,嘀咕道:“姑父这是吃错什么药了?怎么能这样对大表姐和表弟呢?我看了都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