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问您问谁?!是您让谢五爷来到这里住下的!只住了一个晚上。谢五爷就陷入沉睡,如今多久了,您……您怎么能这样说?!”盛青蒿站在盛家老祖背后。仗着他站在后面他看不见,对着盛家老祖的后脑勺瞪了一眼。
结果盛家老祖像是后脑勺上都长着眼睛,翻了个白眼,“青蒿。你别瞪老祖。老祖说得是实话……”
盛青蒿双臂jiāo握,抱在胸前。从后面走上前,道:“我进去看看。”
盛青蒿大步走了进去。
多宝阁的另一边是一间卧房。
靠北墙放着一张jīng致的四柱大chuáng,chuáng上挂着雪白的鲛绡纱帐帘。
一个面色雪白的男子静静地躺在chuáng上,浓黑的长眉拧成一团。似乎陷入沉睡中不能醒来。
这男子正是跟着盛青蒿来到盛家隐居的石山药王谷治病的谢东篱。
盛青蒿走到chuáng边,伸出手去,在谢东篱鼻子下面挥了挥。感觉到他呼吸平稳,就是熟睡而已。才放了心,又给他诊脉。
他的脉搏显示他一切正常,健康得不得了。
谢东篱这些天沉睡不起,盛家都是用了细长的药管直接将食物泥和水送到他的胃袋里。
盛青蒿摇了摇头,拧起眉头,若有所思地看着谢东篱,沉吟道:”谢五爷,您到底是怎么了?”
他的目光在屋子里游移,无意中看向屋角一口简朴古拙的石缸里。
“天啦!我不是眼花了吧!”盛青蒿惊叫,忙用手揉了揉眼睛,“老祖!老祖!您快进来!不得了了!千年的铁树开了花……”
盛家老祖走了进来,手里拿着玄铁烟袋,啪地一声敲在盛青蒿脑袋上:“我们这里是石山!哪里来的铁树?!大呼小叫成何体统!不要惊扰了贵客!”
“老……老祖!您自己看!比铁树开花还要……稀奇!”盛青蒿拽着盛家老祖的手往前走,一直走到石缸前,用盛家老祖的手指头指着石缸,“您看!是不是比千年铁树开花还要稀奇!”
盛家老祖一看那石缸里面,也呆住了。
那石缸里面有什么东西,盛家老祖比谁都清楚!
那里有一缸水,里面养着一颗莲子,据说是从大周开国皇帝周慎远那里传下来的一颗睡莲莲子。
他们盛家人养着这颗莲子,整整养了一千五百年!
没想到它居然是一夜间,就从莲子变成了盛开的睡莲!
盛青蒿瞪的眼睛比铜铃还大,伸手摸了摸那如紫玉般莹润的睡莲瓣,诧异道:“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能看见这莲子开花!——也不知道会不会再结出莲子……”
盛家老祖忙啪地一下拍开他的手:“瞎摸什么!这可是紫琉璃!”
“紫琉璃?”盛青蒿看了看自己的手,突然发现自己的手痒得不行。
“哎哟哎哟!老祖快给挠挠了!痒死我了!”
盛家老祖不假思索从胸口掏出一个紫玉瓶,将里面的药膏抹在盛青蒿的手指上,冷声道:“让你毛毛躁躁!这种东西能随便摸吗?这是圣物!圣物!懂?亵渎圣物,可是要倒霉的!——只是让你痒一痒,只是警告你而已!”
“圣物个头!”盛青蒿唠唠叨叨,“不过是紫色的睡莲而已。”
“这可不是一般的睡莲。咱们盛家祖传的《异物志》的最后一篇就是写的紫琉璃。这颗种子,据说……就是从当年堕民那里来的紫琉璃种子。”盛家老祖眼里闪着促狭的光芒,一本正经说道。
盛青蒿差一点就被唬住了,他愣愣地听了半天,察觉到老祖戏谑的神色,才“切”了一声,道:“老祖您怎么能骗人啊!?堕民的圣物紫琉璃早就被天火毁得gāngān净净,哪里来的莲子?!我打三岁开始就把那本《异物志》倒背如流了!”
“哈哈哈!孺子可教也!真可惜。没有骗到你。”盛家老祖笑得前仰后合,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收了笑声,盯着那刚刚盛开的紫色睡莲看了好一会儿,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莲子,恐怕也不是一夜之间发芽长大开花的。”
盛青蒿点了点头。“我也觉得是这样。只是我们太熟悉这口石缸。没注意到它的细微变化,直到今天,它开了花。才引起我们的注意。”说着,他的目光移到还在沉睡的谢东篱身上,“老祖,您说。是不是跟他有关呢?”
“这还用问?!”盛家老祖白了他一眼,“如果不是跟他有关。你家老祖我会让他住进这间屋子?!”
“是哦,老祖。这间屋子长年紧锁,很多人一辈子也没有见过这间屋子的样子吧?”盛青蒿四处打量这间华贵气派气势恢宏的屋子。
“是啊,因为这屋子。不是属于我们盛家的。”盛家老祖的脸色慢慢严肃起来,“这间屋子,是属于前朝大周皇室的。”
盛青蒿竖长了耳朵。追问道:“那是五百年前?”
“不止。准确地说,是前朝大周开国皇帝周慎远离开中州大陆之前。专门将这间屋子jiāo给我们看管。”盛家老祖感慨地左右上下打量这间屋子,“包括这口石缸,还有石缸里面的莲子。”
“那岂不是一千五百年前?”盛青蒿不看那紫色睡莲了,反而绕着盛家老祖走来走去地看,像是从来没有见过他一样。
“臭小子!你这什么眼神?!”盛家老祖只差chuī胡子瞪眼睛了。
盛青蒿弯下腰,伸出胳膊虚扶着盛家老祖,“老祖宗,您怎么知道这么多?我们都不知道呢。”
“这些事qíng又不是山上的药材,谁都一定要知道啊?!”盛家老祖又瞪了他一眼,“只有盛家家主才有权知道!”
“啊?!那您快别说了!我不是家主啊!”盛青蒿两手塞入自己的嘴里,做出惊恐的表qíng,逗乐了盛家老祖。
“你这不孝子!我打死你这个不孝子!”盛家老祖虽然年纪大了,也胖乎乎的,但是身手特别敏捷,在房里追着盛青蒿,居然脚不打跌气不喘。
盛家人都知道,盛青蒿就是下任盛家家主,因此他一直随侍在盛家老祖身边,盛家老祖也会不时把该他知道的东西都说与他听。
盛家很多事qíng,都是口口相传,不诉诸笔录的。
谢东篱陷入一个奇怪的地方。
那里四周都是雾蒙蒙的,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不知在什么地方。
他像是站在地上,又像是漂浮在半空中。
他知道自己睡着了,在做梦,但是就在梦中,他也闭着眼睛,拒绝行来。
印象中,有人一直在他耳边呢喃低语。
他却听不清那人在说什么,甚至连说话的人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就这样五感闭识的状态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刚才,他突然听清楚了那人的声音。
那人在说:“花开了,时候到了,你还不愿意醒来吗?”
花开了?什么花开了?
时候到了?什么时候到了?
不愿意醒来?你倒是让我醒啊!
想醒都醒不了!
谢东篱觉得有些气愤,在睡梦中握了握拳,这时一阵刺痛从他的手指传了进来,如闪电一样直穿入他的心脏!
他痛得全身缩了起来。
就在这刺痛中,他脑海深处那扇被尘封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大门缓缓开启,向他展示那年代久远的往事……
像是过去了千秋万载,沧海桑田,又像只是一刹那,花开花落。
谢东篱整个人平静下来,伸展了身子,平躺在chuáng上,直到盛青蒿在躲避盛家老祖的追逐中一不小心,绊到谢东篱放在chuáng前的千层底青缎皂靴上,嗖地一个大马叉,摔倒在谢东篱腿上。
盛青蒿忙向盛家老祖求饶:“老祖!老祖!您饶了我吧!”他一边拱手作揖,目光微微一瞥,正好跟刚刚睁开眼的谢东篱静静地对上了。
谢东篱的眸子深不见底,如同成色上佳的黑曜石,又如同浩渺的午夜星空。看着你的时候,能无形中控制你的心神,让你心甘qíng愿沉醉在他的注视里,永堕沉沦。
盛青蒿一下子愣住了,全身动弹不得。
盛家老祖见势不妙,忙大力一巴掌往盛青蒿脸上扇过去,打得他一声惨叫。半边脸都肿了。才从和谢东篱的对视中脱离开来,从chuáng上栽到地上,捂着脸嚎叫打滚。
“谢五爷。您醒了?”盛家老祖小心翼翼地看着谢东篱,对他的姿态无比恭敬,像是见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
盛青蒿看见自家老祖这样恭顺的样子,也呆住了。
要知道。盛家老祖可是见了皇帝眼皮子都不动弹一下的人!
没想到还能亲眼看见自家老祖这样“卑躬屈膝”的样子……
盛青蒿从地上爬起来,站在盛家老祖身边。捂着脸看了看盛家老祖,又看了看谢东篱。
谢东篱的目光非常平静,平静得没有一丝波动,好像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两个人。而是两根无知无识的柱子……
盛青蒿本来xing子有些跳脱,比一般年轻人要更活泼,但是面对谢东篱这样淡然平静的目光。他发现自己总是烦躁的心出乎意料地静了下来。
“谢五爷,您醒了?”盛青蒿恭恭敬敬说道。
谢东篱从chuáng上坐了起来。用手揉了揉眉心,淡定地道:“刚才是谁在说话?”
“谁?”盛青蒿不好意思笑了一下,“是我,还有我家老祖在说笑呢。没有吵着您老人家睡觉吧?”
谢东篱的年纪其实才二十多岁,但是他这睡了接近两个月醒来,整个人的气势跟来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
那时候他虽然也是淡定沉着,但还是有着年轻人的锐气,不经意间,你能看出他的峥嵘和棱角。
但是这一觉醒来,他所有的棱角都消失了,岁月时光在他身上蒙了一层雾气,再也无法看清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每个人见了他,第一感觉就是想跪下来,匍匐在他脚下膜拜他。
可他也不是冷淡到高不可攀。
当他看着你的时候,你能感觉到他的关切和温暖,似乎不管什么样的灾难和痛苦,都会在他温润淡然的目光下如冰雪般消融。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盛青蒿太年轻,完全无法分辨。
盛家老祖已经很老了,倒是窥视出一丝端倪。
他看见谢东篱静穆的目光和面容,就想起年轻的时候去外界周游列国,在江南蒋州大昭寺里看见的那些俊美无俦的神佛雕像。
只不过那些雕像是死的,谢东篱却是活的。
盛家老祖越发恭敬:“谢五爷,您醒了?”
谢东篱摇了摇头,在心里道,不对,不是这两人的声音……
刚才到底是谁在他耳边说,花开了,时候到了,你还不愿意醒来吗?
那声音低沉悦耳,其实很耳熟,但就是想不起来是谁的声音。
“这屋子里除了你们,刚才还有没有别人?”谢东篱淡淡问道,掀开被子从chuáng上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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