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图别的,她能在张宪薇这里听到两句暖心的话就满足了。她也知道这个婆婆进门多年没有生子,不然她也不会嫁给李克,哪怕他是良妾所出。李家风向如何,她的心里也自有一杆秤。
张宪薇要对谁好,那就是真好。她是不再盼着跟李克培养出母子qíng了,可赵氏是个刚到李家来的,又正处在四下无靠的时候。李克跟她再亲,日后也要纳妾,招丫头。朱锦儿就更不用提了,她又能帮赵氏什么?
她这一伸手,不费chuī灰之力就把赵氏给拢到身边来了。虽然朱锦儿是李克的生母,但她跟赵氏才像一对婆媳。
张宪薇跟李克不亲,不会跟儿媳妇抢丈夫。又在赵氏一进门就jiāo了权,从不给她找麻烦。赵氏怎么会讨厌她?就是不能真的贴心贴意,赵氏也开始带着两分真心,巴结起张宪薇来。
朱锦儿的病一直不见好,李显想托人从外地寻访名医。其实大家都知道,朱锦儿是伤了身体的底子,只能慢慢养回来。想要喝两副药就立刻好的跟平常一样,那是不可能的。张宪薇也不拦着,还跟他说要是不行,就让人专门跑一趟。
“托给别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消息。”张宪薇摸着七个月大的肚子说。
“这些事你就别cao心了。”李显看着她的肚子叹道,“只管顾着你自己。有什么想吃的,想用的,让人去办。”大概是良心发现?自从她怀孕后,不见李克这个‘儿子’多关心,倒是一家子都围着朱锦儿转。换一个肚量小点的太太,只怕李家能翻个底朝天。
李显让人给她抬了一箱钱,又给了她一百两银子。“如果家里人有一时顾不到的,你就让人自己去买。赵氏年轻,又是刚进门,难免有疏忽的地方。”
这是为李克让赵氏顾着朱锦儿开脱,她这个怀孕的太太,还比不上一个生病的妾能折腾。看这一家子为了她的病个个都没闲着,倒显得张宪薇没人搭理。
“老爷多心了,”张宪薇面带浅笑,嘲讽道,“难道这么多年,老爷还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吗?轻重我自然知道,锦儿病了这么长时间,难道我就不替她悬心?好歹她还是老大的亲娘呢。就是看在老大的面子,我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跟她过不去!”
她的话里带了两分火气,李显赶紧笑着哄她:“你看,你看,我不过一句,你倒回了我这么一大串。”然后坐得离她近些,扶着她的肩说:“你我夫妻多年,我当然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边说边叹,把张宪薇给搂到了怀里。
张宪薇立刻轻轻推开他,低头拢着鬓发说:“让人看见不好。”再抬头展颜一笑,“老爷明白就好。今天,老爷还没去看过锦儿吧?正好午饭摆过去吧,有人陪着,她也能多吃点。”
有她这句话,李显当然就去陪朱锦儿吃饭了。一连陪了好几天,但是病人的饭又哪里是那么好吃的?朱锦儿不能吃油腻的,盘子里就只剩下青青白白的颜色。她又天天要喝药,从一进院子就是满院子的苦味。
这样的饭吃下去,就算天天吃jī吃鱼也只能吃到苦药味。李显陪的这几天,吃的一天比一天少。终于他不再去了,脸上也跟着瘦了一圈。
天天喝药,就是朱锦儿自己也觉得她的病是‘重病’,心念一起,本来能好的病也好得越来越慢了。李克每天去看,说的都是一定请来‘名医’给她医治。李显去看,就说让她凡事都不要放在心上,只管先把身体养好再说。
丫头、下人和赵氏见了她,总是劝她好好休息,好好喝药,好好吃饭。
病是要养的,可这么养着,好人也要养出病来,何况原来就是个病人?朱锦儿的病转眼病了一年都不见好,到了张宪薇怀的孩子都要落地了,她的病还是不见丝毫起色,脸色也越来越坏,腊huáng腊huáng的,就像那药汤喝久了,颜色都快跟药汤一样了。
张宪薇记得,当年朱锦儿也是一病就没好起来。总是chūn天好了,夏天一热又病了。天刚凉一点,秋天见好了。冬天一下雪,风一刮又病倒了。
那时她就觉得,朱锦儿这一辈子的福气都用在李显身上了,所以身体就不好。她的身体好,福气大概都用在娘家了,所以进了李家的门才开始倒霉。
张宪薇这一胎生得辛苦,她的年纪不小了。虽然身体还不错,但年纪太大。孩子又是好不容易盼来了,她从怀上起就小心翼翼的。结果生的时候就吃苦了。
生了两天一夜才生下来,孩子生下来时,脸上的皮都已经长开了,也不皱皱巴巴的。白白嫩嫩,肥肥胖胖,足有六斤半!
这个六斤半的孩子是个女儿,但是就算是女儿,也是张宪薇盼了二十年盼来的!长得眉目清秀,集她和李显的长处于一身。孩子睁眼早,睡了一觉起来,张宪薇就看到女儿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四处张望,她凑过去,孩子看过来,跟她的目光相对,半天也不动,好像在认娘。
良缘天天满脸止不住的笑,走路时脚下都轻快了几分。还对张宪薇说:“姑娘像太太,瞧这一双眼睛多亮啊!”
张宪薇的脸上长的最不满意的就是一对眉眼,她嫌自己的眉毛眼睛不像女儿家的温婉。李显的眉毛倒是长得挺好看,是正正经经的柳叶眉,看着连他这个人都显得温和得多。
她的眉毛是剑型,斜飞入鬓。一双眼睛大而有神,就是太厉害了。张家老太太都说,她的眼睛一瞪,少有人不心慌的。
现在女儿倒是把她的眉毛眼睛都长全了,张宪薇看着女儿发愁:“你的眉毛眼睛要是像你爹就好了。”
李显刚好进来,听个正着,就笑道:“我看贞儿长得挺好的,一看就是个漂亮的美人胚子!”
这话不假,女儿是鹅蛋脸,皮肤白如腻脂,浑身上下连颗痣都没有。剃过胎发后新长出来的头发乌黑油亮,这也是随了李显的。
他过来小心翼翼抱起女儿,“贞儿,爹的小宝宝。”女儿啊啊两声,口水流了一下巴。他也不见嫌弃,接过良缘手里的巾帕轻轻给她擦去。
张宪薇觉得,如果她不是知道了李显的心里是怎么想的,他可真称得上是一个女人可以期许,以托终身的良人。
如果他没有遇见朱锦儿,她想他们一定会是一对人人称羡的夫妻。因为他看起来也是个疼爱孩子,稳重又有分寸的。她也不是个爱嫉妒,不顾大局的。但是就是他遇见了朱锦儿,一心爱她,把她给抛到了一边。
女儿刚生下来,他就取好了名字。李贞。女子首重贞cao,这个贞字也是一种美好的愿意。张宪薇觉得比淑、娟、兰、娇一类的名字好多了。她也希望她的女儿是一个拥有坚贞的意志和忠诚的人。
她不想让女儿像李显,固然是因为李显骗了她,更是因为他的cao守、德行。李显是个伪君子,这样的人可能游走在世间时能得到许多方便,但是一旦被人揭穿,就再也没有翻身的可能了。他日后说什么都会有人怀疑,做什么都会被人鄙视。
就像张宪薇现在看李显,她总是在想,李显这样对她,在外面一定也是一样。他的那些朋友是不是都知道他的本来面目?他真的会有朋友吗?
她张宪薇在听到李显的话后才开始看清李显,才开始不相信他。而他真心所爱的朱锦儿,却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不再信他了,不然也不会在病chuáng前一直纠缠着。她担心、害怕,她不相信李显能照顾李克,不管他怎么说,她就是不相信。
多可笑?明明李显为她费了那么多心神,结果反倒让她看清了他的本质。这个他真正放在心上的女子却从心底不相信这个男人对她的感qíng。
人一旦失了信,就再也没有立身的可能了。
她宁愿女儿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的走,也不愿意她为了一时的顺利而失去本心。
第 4 章
贞儿一岁时,朱锦儿的身体终于有起色了,李家上下都高兴得很。丫头们见面个个都笑得一脸花,开头就是同样一句话:“姨奶奶能下chuáng了!”
后面通常会再跟着一句:“今天早上还吃了小半个馒头呢!”
“好嘛,”张宪薇用筷子挟起一个小孩拳头大的小馒头,轻轻咬了一口,“能起来是好事。”
旁边的贞儿举着她藕节似的小胳膊小腿舞动,对着张宪薇张开手一字一顿的喊:“娘!娘!抱!要!”
她刚长了牙,正是对饭桌上的东西好奇的时候。但是桌上的菜不能让她吃,每到张宪薇吃的时候,她在一边看着,就馋得很,一直要个不停。
为了这个小宝贝,张宪薇在李家从不下厨,倒是以前在张家时,为了娘和幼小的弟妹动手做过吃的。从半年前起,她的厨艺突飞猛进,现在切起ròu丝来能切得又快又细又均匀,再蒸熟做成ròu泥,混在面条里喂贞儿吃。
因为,她想亲手养大她的女儿。
贞儿生下来起就没请奶娘,她亲自哺rǔ。因为不懂这个,刚开始rǔ|头被贞儿吃得皮都磨破了,一碰就出血珠子。她好了喂,喂了再接着破皮。直到她习惯为止。为了孩子,母亲连身上最柔嫩的地方都要穿上铠甲。
良缘已经成了亲,也有了孩子。她说小儿的皮肤最娇嫩,用大人穿过的内衣做尿布最好。不然小屁股天天包着尿布,很容易捂坏。
张宪薇立刻剪了自己所有的内衣做尿布,良缘也把她的几套新做的内衣拿了来。虽然一般人家孩子的尿布总是脏了洗,洗gān净再接着用。可张宪薇不这样,若是孩子尿了,那可以洗gān净了晒过再接着用。可如果拉了,她就直接扔掉。
上面有屎,就算洗又怎么能洗gān净?她又不是供不起,委屈谁都不能委屈贞儿。
她的新内衣就是赶得急做,也赶不急贞儿用。迫不得已,她把李显的内衣都换成新的了。旧的全剪成了尿布。虽然她觉得李显的心不好,但是他还是很爱gān净的,人也不邋遢。贞儿与他是亲生父女,用他的内衣也还过得去。
李显知道了,倒是好好笑了一场。还问若是不够,家里别人的内衣也能用。张宪薇立刻回绝了。别人?家里哪里还有别人?如果不是因为他是贞儿的亲生父亲,连他的内衣她都不想用。
至于那些人的,不管是朱锦儿还是李克,这些人在她的眼里都带着毒。想到让他们的内衣碰到贞儿,她就一千一百个不愿意!日后,他们也休想碰贞儿一下。
自从贞儿出生后,家里的人在张宪薇的眼中顿时不一样了。变成了泾渭分明的两边。
一边是她和贞儿,一边是会对她和贞儿不利的人。
看来李显的想法倒是有道理。在她还没有生下贞儿前,李家的人在她眼里可以一视同仁。就算是朱锦儿和李克,也没有这么讨厌。
但是,现在完全不同了。她对李家的人从来没这么有敌意,这么警觉。连赵氏送来给贞儿用的东西,她亲手做的小衣服,张宪薇都放到了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