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落瑾这个“傻子”自是不会也不能开口解释的。
宁君迟不急不缓道:“二姐误会了。小殿下是乘肩舆来的。君迟是在到了二姐宫门口,肩舆停下后,才抱着小殿下进来的。”说罢,他稍稍一顿,又道,“小殿下并不重,君迟很喜欢抱着小殿下。”
皇后本yù借故斥责棠落瑾身边的宫人,然后将宁君迟哄到上书房,再对棠落瑾做些甚么,不意宁君迟竟肯开口为棠落瑾身边的宫人说话,令她登时找不到借口迁怒棠落瑾身边的宫人。
“这倒也罢了。”皇后叹了一声,伸出手道,“把小七给本宫抱一抱。可怜我儿,明日就要离宫去了。”
宁君迟自是没有阻止皇后抱自己儿子的道理的,尤其皇后还是他的二姐。因此皇后一伸手,开口说罢,宁君迟就要把身前的棠落瑾往皇后手里送。
可是棠落瑾哪里肯入láng口?当下就一只手抓住了宁君迟的衣领,半点不肯松开,呆呆的看着不远处的红珊瑚,同时还要努力催眠自己是一块石头,不会说话不会动。
宁君迟不意棠落瑾竟肯亲近他,唇角微微一扬,就侧身避开了皇后宁氏要qiáng行抱人的动作。
“君迟险些忘了,小殿下不喜生人,一旦被生人抱了,必要送上一缕清泉。二姐虽说小殿下生母,可是却和小殿下有些日子没亲近了。二姐乍然抱他,必会污了衣裳。不若君迟抱着小殿下,二姐就这样与他说话好了。”
宁氏虽有想把棠落瑾弄成“多愁多病身”的想法,但是见棠落瑾始终粘着宁君迟,宁君迟又对棠落瑾时时事事照顾,不肯假手于人,还带着棠落瑾与宁君榆、宁珍儿一道玩耍,心下一叹,倒也罢了。
眼看金乌西下,抚桂小声道:“娘娘,咱们真的不动手了?再晚一些,各宫的妃嫔就要来了。到时候,咱们就是想动手,也动不成了。”
皇后微微凝眉,思忖片刻,方才道:“倒也罢了。他左右已经发烧烧傻了,倒也不必再劳费本宫多此一举。且今天这个时候……罢了,把东西给于姑姑,令她跟着小七一路往福建去的时候,见机行事。”
抚桂立刻应了。
棠落瑾这才堪堪逃过一劫。
到得晚上,要抓周时,太皇太后、太后和天元帝俱都到了。
这三人来了,其余人哪怕是心中早早认定了棠落瑾是傻子,不值得他们跑这一趟,可是为着这三人来了,众人也只得匆忙赶了过来,把原先的礼,再厚上一倍送了过来。
天元帝其实是令人教过棠落瑾“抓周”的,而且教的还是他当年抓到过的物事。
可是棠落瑾现下是想要躲难的,哪里会抓天元帝抓过的东西?当下被送到抓周的长桌上后,棠落瑾就一屁股坐了下来,然后绷着一张小脸,面无表qíng地往屁股底下抓去——
他坐的时候没注意,屁股底下好像是硌到了甚么东西。
可是就算被硌到了,棠落瑾也决意不站起来,只翘着一半屁股,慢吞吞地把硌了他的东西拿了起来。
是一卷发huáng的旧画卷。
棠落瑾有些生气。
他还以为硌了他的是甚么好东西来着,没想到是这样的一卷卷起来的旧画卷似的东西,当下呆呆的站起身来,把旧画卷往桌子上一扔,就踩了上去。
狠狠地踩了好几下。
左右他明日就要离开这里,稍微发泄一下,应当无妨。
宫殿里一片寂静。
等棠落瑾踩完画卷,面无表qíng地又坐到桌子上时,天元帝竟一脸激动地上前,把棠落瑾踩过的画卷打了开来。
棠落瑾绷着小脸看了过去。
是舆图。
中间空了一大片,四周却画着细细密密的东西的舆图。
棠落瑾心里开始打鼓,舆图就是地图,踩了这时候的地图,应该……没甚么不好的说法吧?
他心里这个念头只稍稍一转,棠落瑾又想到,就是不好也没甚么,左右他都混成了非要装傻才能活下去的地步,再不好一些,想来也是没甚么的。
“先坐后踩,这、这和当年武皇帝抓周时的qíng形,竟是一模一样!”
天元帝不曾开口,反倒是来观礼的宁阳大长公主,见之大喜,忙忙看向太皇太后:“母后,若儿臣没有记错,史书记载,大棠开国武皇帝,周岁抓周时,就是这样,对当日舆图,先坐后踩,尔后才有我悠悠大棠盛世!小七今日,竟和武皇帝一样,先坐后踩,将这舆图踩在脚下,想来定是应了武皇帝当日之遗言!”
众人同时想到,武皇帝当年虽以落魄之身,平定大棠之前的士族割据,统一大棠。然而北有突厥虎视眈眈,东有高丽、新罗、东瀛暗自窥探,西有吐蕃摩拳擦掌,武皇帝虽英武,却也不得不顾忌刚刚经历连年征战的大棠百姓,因此和周边国家和谈,甚至对最为qiáng势的突厥一族俯首称臣,如此屈rǔ之事,武皇帝何尝不因此怨怒?临死之前,尚且留有遗言:“若来世仍为皇族,定将突厥、吐蕃、高丽、东瀛等的舆图,俱都踩在脚下!定要一血今日之耻,踏平蛮夷所住之地!”
宁阳大长公主的话甫一说完,众人再看天元帝手中舆图,可不正是大棠之处一片空白,而周遭诸国舆图,尽在纸上?
棠落瑾先坐后踩的舆图,正是武皇帝当日所言之舆图。
众人登时忘了棠落瑾的“痴傻”,当即跪地,贺道:“恭喜皇上,恭喜太皇太后,恭喜太后,恭喜皇后,恭喜七殿下!武皇转世,定能为我大棠驱退蛮夷!”
太皇太后、太后和天元帝喜形于色,练练说了几个“好”字。
皇后神色微微一怔,须臾亦是一脸喜色。
至于始作俑者棠落瑾:“……”难道他穿来不是享福的么?为什么要他去打仗?打赢了仗,再被皇帝老子和兄弟们忌惮么?他才不乐意去好不好!
棠落瑾的郁闷,天元帝自是半点不知,他一把将棠落瑾抱了起来,大笑道:“此子甚肖武皇,当为太子!”
已经跪下的众人虽说依旧在心里怀疑棠落瑾的“痴傻”,但事已至此,他们又亲眼见证了棠落瑾小小年纪,就“先坐后踩”,将武帝的遗言一一验证,众人心中忐忑之余,因畏惧神佛先人,皆跪地,齐声喊“天子圣明”。
就连最苛刻的御史,竟也说不出反驳之语。
——武帝遗言已然流传许久,几乎每个生了皇子皇女的妃嫔,都会在抓周前教皇子皇女对着舆图先坐后踩,可是,莫说先坐后踩了,从未有一个皇子皇女在抓周宴上,真正看那不起眼的舆图一眼。
偏偏如今的形容痴傻的七皇子,虽面无表qíng,但,先是额间一点观音痣,天生佛缘深厚,后又不哭不闹不笑不语,天生与旁人不同,再有如今,竟能一下子就挑中舆图,坐了下来,尔后再将舆图踩在脚下,众人又岂能不称奇?
相传附宝孕二十四个月,方生huáng帝;炎帝的母亲任姒,见龙而孕,无一不稀奇。
方才见七殿下虽形容呆愣,但在不慎坐到舆图时,尚且知晓将其拿起丢开,末了还将之踩在脚下泄愤,虽说不曾开口说话,面上毫不表qíng,但如此想来,这位七殿下……倒不像那真正痴傻之人那般。
自来不凡之人,必有一番特殊之处。七殿下不言不语,或许正是其奇特之处?
众人心中如何做想,暂且不提,皇后闻得棠落瑾已然“痴傻”,竟还能被天元帝说出“当为太子”四个字,立时心中大震。
“此事万万不可!”
第16章 离去
“此事万万不可!”
皇后口比心快,已然先行跪地,口中坚辞:“皇上看重七皇子,是七皇子的福气,亦是臣妾之福。然七皇子十个月方会爬行,周岁生辰当日方会站立,至今仍旧不曾开口说一句话,和寻常孩童一般说笑打闹自行走路。七皇子如此资质,臣妾恐其不能胜任太子之位。还请皇上,三思!”
皇后的推辞之话一出,不少能前来观礼的朝臣也回过神来。是啊,如果这七殿下真的像huáng帝、炎帝一般,是生而奇特,是以才到了如今,还不肯开口说话,那倒也罢了。可是如果不是这样,而是真的一辈子就这么傻下去了……
不少人打了个冷颤。太子痴傻,宫中皇子,岂能不乱?
皇子一乱,朝政就要乱,这对不少朝臣来说,并不甚么好事。
“皇后所言,臣虽不能苟同。然臣却知,乡下人家,轻易都不肯为新生的孩子取名,生怕有了名儿,就上了阎王爷的生死簿,轻飘飘就被阎王爷招走了。七殿下是龙子凤孙,旁的虽压得住,可是太子一事,朝之根本,臣与皇后之意相同,还望皇上三思。”
出口的正是大皇子母妃湘贵妃的父亲李首相。
李首相历经三朝,门生无数,又是已经九岁大的大皇子的外祖父。他一出口,二皇子、三皇子的母族亦有人出口阻止。
天元帝脸上笑容一滞,仿佛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先出口阻止的人,竟是七皇子生母皇后。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下的皇后,尔后才侧首看向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面色亦沉了下来,但看到天元帝的目光,还是微微摇了摇头。
——虽然她和天元帝曾经商议过令棠落瑾做太子的事qíng,但是现在……显然不是最好的时机。
尤其棠落瑾生母皇后都开口质疑了,饶是她和天元帝,也不得不顾忌。
天元帝顿了顿,将怀中的棠落瑾抱得更紧,半晌见皇后宁氏跪的摇摇yù坠了,才缓缓开口道:“立储一事,暂且不急。然七皇子天生佛缘,又与武帝有缘,自不能与普通皇子一样相待。当封王。”
皇后也好,李首相也好,底下来参加周岁宴的众人亦好,既已经驳了天元帝的一个要求,这后面的封王要求,自不能再反驳,当下只好同意。
因着要封王一事,棠落瑾没能在第二天离开皇宫,往福建去。而是被天元帝继续留在自己的寝殿,令内务府速速安排棠落瑾封王一事。
许是因没有能立时给棠落瑾太子之位,天元帝对棠落瑾反而又多了几分愧疚,不但封棠落瑾为昭王,给了除了正一品亲王应有的万户食邑外,另外又加了五千户,且这一万五千户的税赋,皆从江南一处来收。
如是一番起起伏伏,饶是棠落瑾从前活了二十几年,又装了将近一年的傻子,如此也颇有些震惊。
于深夜无人处,他也难免拍拍胸脯,吁一口气,暗自神伤一番,然后便下定了决心,定要好好活到长大才好。
立储一事被搁置下来,封王的事qíng势在必行。
七皇子的“生母”皇后宁氏,心中却无半点喜悦之qíng,只一味在宫里恼怒。
抚桂不禁劝道:“娘娘何必急于一时?且不提此次七殿下并未册封太子,就算他这次被册封为太子了,众人眼里,七殿下心里,不还都是把您当成她的母后么?您是七殿下唯一的生母,七殿下封太子也好,封王也罢,您都不该如此恼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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