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开好了方子,又道:“这加了药的汤可还有剩?不知可否给下官带回去查探一番?下官瞧着,这滑胎药,分明是那位前朝青楼女子孟浣娘所制。这药方和别的滑胎药不同,据说那孟浣娘制这滑胎药,就是为了打掉肚子里的孩子,并和负心人一道赴死。因此这副滑胎药若是和蟹huáng同吃,两物相克,可使人半个时辰内,腹内绞痛而死。”
众人立刻呆住。
棠落瑾迅速回头去看蒋寒漪。
蒋寒漪已然支撑不住,靠在墙上,脸色惨白。
棠落瑾快步走了过去。
“你……”他伸过手去,忽又不敢去碰她,“你……太医快来!”
蒋寒漪腹中绞痛已有一段时间,此刻哪里还站得住?从墙上慢慢往下滑。
棠落瑾立时接住了她,将她揽在怀里,手臂微微发抖。
“太医,快……”
太医一怔,立时上前诊脉,待诊得脉后,摸着胡须,就叹了口气。
这一个比皇后更省事,皇后还需开方子,这一个,连方子都不必开了。
棠落瑾跪坐在地上,将怀中人抱得更紧,一双眸子,死死地盯住太医。
太医摇了摇头,神色悲悯地看了一眼蒋寒漪,这个即将做太子妃的贵女,叹道:“蒋小姐若还有什么话,就快些说罢。老臣瞧着,蒋小姐在吃下加了依照孟焕娘的方子制得落胎药后,很快就吃了蟹huáng,蒋小姐怕是、怕是已经吃了这两物有些时候,腹中也绞痛了不是一时半会了。殿下……”
太医看一眼棠落瑾,见棠落瑾正怔怔的看着怀中人,摇了摇头,把想要给棠落瑾诊脉的话,暂时咽回了肚中——他在宫中多年,自然会看人脸色,太子正值悲伤之时,他还是暂时不要提为太子诊脉的话了。
周遭的人都呆住了。
皇后自己放的滑胎药,自己有数,只疼了一会,现下已然恢复了。她半坐半靠在chuáng上,神色不定地看着棠落瑾二人。
若是现下腹内绞痛不止的是棠落瑾和蒋寒漪两个人,那,该有多好?
一众公主也都傻住了。
五公主忽而道:“说起来,蒋表姐吃的蟹huáng,不正是七皇兄亲自剥给她的么?那岂不是说……”
“五姐姐在说甚么?”九公主立时道,“五姐姐若不会说话,此刻就不要开口,省的一开口,就惹了旁人不高兴,更为自己招了祸。”
小小女孩儿一板了脸,竟也颇有气势。
五公主虽比九公主大上三岁,被九公主这么一瞪,就说不出甚么反驳之语。
其余公主只一味地装哑巴。
皇后倒是想要开口斥责九公主,结果却被抚桂拍了拍手——是了,事已至此,就算没能除了棠落瑾,除掉了太子妃,棠落瑾那碗鲍鱼炖jī汤,可是喝了小半碗呢!她有甚着急的?至少此刻,还是静观其变的好。
“快去请皇上来。”皇后擦了擦眼角,“再让人拿了牌子,出宫去宁阳大长公主府。”
旁人在做些甚么,棠落瑾已然顾不得了。
他并不糊涂。太医方才一开口,说到两物相克,他就明白,这是一场皇后亲自设的局。甚至为了事后脱身,皇后还自己也喝了有滑胎药的汤。可惜就可惜在,皇后着实太过愚钝,如果皇后心够狠,把那碗汤喝上一半,真的在腹中孩儿九个月的时候,将孩儿生出来,此刻即便有人看透了皇后的计谋,或许也不会如何。
可惜,皇后对旁人够狠,对自己却不够狠。
武则天为除王皇后,连自己亲生女儿都杀得;皇后为除自己,捎带着还有一个无辜的太子妃,竟连九月“早产”一事都不敢做。
棠落瑾心中只恨自己糊涂,他单单以为皇后临产在即,孩子是男是女,还未真正确定,皇后便不敢动他。孰料皇后的想法,完全与旁人不同,竟然在这个时候,还敢正大光明地对他动手,甚至,牵连了无辜的蒋寒漪。
“表姐。”棠落瑾将蒋寒漪的头放在了自己的腿上,两只手把蒋寒漪的手拿了起来,一下一下,想要把蒋寒漪的手搓热,“不要怕,一会就暖和了。”
蒋寒漪腹内绞痛不止,可是面上却是微微笑着的。
“你、你不要愧疚。下手之人,显然是想要你我的xing命。只是殿下福气厚重,才、才没有事。”蒋寒漪用尽全身的力气,开口道,“殿下没有事。我、我很欢喜。”
棠落瑾双目微红,知道此刻说甚么都来不及了,只得压着心底浓浓的悲哀和灼热的愤怒道:“表姐,你可有甚么要求?无论如何,我欠你一命,欠你一个婚礼,欠应当和你携手走过的百年,表姐想要甚么,尽管说来,我定会竭尽全力,达成表姐的愿望。”
蒋寒漪额头上的冷汗一滴一滴的渗了出来。她只觉自己已经痛的没有知觉,只怕顷刻之间,就要毙命。
蒋寒漪将手从棠落瑾的手里抽了出来,忽然摸上了棠落瑾的脸,喃喃道:“我从未听过,你唤我的名字。”
棠落瑾一怔,道:“漪儿,漪儿。”
蒋寒漪微微一笑,一双杏眸,亮若星辰。
“七郎,谢谢。”
谢谢你,曾经许下一个可以对我平等相待的梦。
纤纤玉手,倏然落下。
棠落瑾怔了许久,忽而抬头,双目直直落在五公主身上。
五公主只觉浑身一愣,竟突然打了个冷颤。
作者有话要说:
再送一个小番外~~
“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
蒋寒漪自小就聪慧,知晓她是女子,并且只因她是女子,就比不得这世间所有男儿。只因她是女子,父母对她最大的期望,就只是嫁得如意郎君。
她抬头问母亲:“何为如意郎君?”
父亲挺胸抬头:“自是为父这般的男子。”
母亲也笑,说:“能够待你如珠如宝,并且看重规矩嫡妻的男子,这便是如意郎君了。”
蒋寒漪小时候不明白,张口就道:“可是,世人皆知,珠宝皆是死物。既是死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若为着前程利益,甚是重要的珍珠宝贝都可送人或舍弃。那么,将漪儿当成珠宝一样宠爱的人,会不会有一日,也会把漪儿像珠宝一样给送人或舍弃?且,母亲错了,漪儿不是死物,而是人,和男人一样的人。”
母亲那时便直接拿手堵了她的嘴,不许她在说这般离经叛道的话。
蒋寒漪慢慢的开始观察周围的人,一点一点的读书,慢慢开始明白,也开始心冷——这世间,并非是男子和女子的世间,而是被男子掌控的世间。
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
可见美人与权力,是相等的。只不过,权力是唯一的,美人……却是可以更换的。
蒋寒漪冷了心,xing子越发沉静。
她以为,她的一生,大约真的要像母亲那般,嫁个像父亲那样的“如意郎君”,如此稀里糊涂地度过一生,就像那些普普通通的女子一般。
直到那一日,长乐宫里,一个小小少年,拉着她的手道:“若能娶到表姐,定爱她怜她,从此与她,并肩携手,走过百年。”
并肩携手,走过百年。
不是视若珍宝,将她当做物件儿,而是将她当做一个平等的人,并肩携手,走过百年人生。
蒋寒漪彼时就想,她大约,会是这世间最有福气的女子了。
可惜她的福气,只从十岁,延续到了十五岁。
戛然而止。
第54章 头七
蒋寒漪死了。
清宁宫里,皇后被人下了落胎药,好在皇后今日胃口不好,孩子显显保住。
而准太子妃蒋寒漪接了太子所给的一碟蟹ròu,和皇后被人下的药药xing想冲,断了气息。
而太子因没有碰那碟蟹ròu,幸运的活了下来。
天元帝闻得此事时,登时掀翻了摆满了美味佳肴的桌子。
伺候天元帝的宫嫔傻了眼,见周遭人都因天元帝的一怒,跪在了地上,自己才快快地也跪了下去。
“放肆!”天元帝口中骂道,“那是朕的太子!她岂敢……”
宫嫔正竖着耳朵听着,孰料天元帝只说了这几句,便闭了嘴,喘了几口粗气,方才道:“去清宁宫!徐有为,你先带人过去,将所有伺候皇后的宫女太监,全部杖毙!一个不留!”
徐有为当即跪了下来,口中结巴了一下:“陛、陛下,皇后如今还怀着龙胎,怕是受不得这惊吓……”
天元帝眯了眯眼。
徐有为立刻改了口:“奴才这就去!”
天元帝在后宫妃嫔处,很快得了清宁宫的消息;长乐宫里,太皇太后年纪大了,白日里瞌睡,到了晚上,睡得也早。
她刚刚躺下,就听到外面的响动,便扬声道:“出甚么事了?哀家听着,怎是安姑姑的声音?她不是去清宁宫伺候太子妃了?”
太皇太后一出声,安姑姑面容悲戚地走了进来,“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太皇太后心里一突,目光狠厉道:“说!谁出事了?太子呢?”
安姑姑道:“回主子,是、是太子妃,没了。太子正抱着太子妃的尸身,怎么都不肯松手,正待在皇后寝殿里。”
尔后不等太皇太后再问,就把清宁宫发生的事qíng一一说了出来。
末了道:“为皇后和太子妃诊脉的太医在奴婢来之前,拉着奴婢说,那滑胎药并非普通的滑胎药,恐太子殿下喝了,身子也有妨碍。只是太子如今悲伤过度,根本不容他诊脉。太医便求奴婢,转告主子一声,好让他给太子诊脉,查探身子是否果真无恙。”
太皇太后闻言,脸色铁青:“好一个贱人!太子容得她,她却半点不肯容下太子!枉费哀家还曾想要保她一命!”
安姑姑头垂地低低的,一个字不敢说。
很快又有小太监来报,说是皇上下令,将伺候皇后的宫女太监,全部杖毙。
太皇太后微微眯了眯眼。
小太监又道:“皇上还说,清宁宫那里,皇上会亲自去。太皇太后既歇下了,便不要劳动。左右,太子无事,十二皇子无事。至于其他,皇上说,他不会亏待了太子。”
太皇太后如何能坐的住?
想到她的小七,小小年纪,就被人毒害,虽说自己运气好,躲了过来,可是,小七中意的太子妃却没有躲过来。安姑姑还说,那掺了滑胎药的汤,小七也喝了。并且因为太过伤心太子妃的死,竟不肯让太医诊脉……太皇太后想到这些,就舍不得让她的小七单独待在清宁宫。
“为哀家更衣。”太皇太后站了起来,“哀家要亲自去瞧瞧哀家的小七。”
安姑姑心知不能再劝,起身就伺候着太皇太后更衣。
而清宁宫里,天元帝踏进内室的时候,一打眼,就看到了正抱着蒋寒漪的棠落瑾。
天元帝心中一阵难过。若不是他妇人之仁,顾念夫妻之qíng,顾念宁家世代忠良,他的小七,如今又何必遭受这等算计?若非小七恰好喜欢蒋家小姐,把自己剥了的蟹ròu能肯让给蒋家小姐,蒋家小姐不幸代她赴死,小七此刻,却也不能活生生的出现在他的面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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