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宫人却是转身关了门,进了产房的耳房里,亲自试了药,试药之后,微微惊讶,然后就把汤药原封不动的端到了产房,喂给了皇后。
只是这药只喂了一半。
皇后知晓这是让她能快些生下孩子的,大汗淋漓道:“不是还有么?”
宫人道:“这些就足够了。”足够让皇后腹中孩子出生,足够保住皇后xing命,也足够让皇后身子虚弱。
然后就把剩下的一半,端出去给还在门口的夏荷。
夏荷看到药还剩一半,面色微微一变。
宫人道:“边境传来捷报,大棠大败突厥。宁将军生擒突厥大王子,杀死突厥二王子,右腿膝盖以下被砍断,面上被砍一刀。”
夏荷听着这些,怔了一会,屈膝拜道:“多谢姐姐,妹妹明白了,想来殿下,也明白了。”
宫人点头离开。
夏荷发了会呆,才找到太子身边的人,将消息传了过去。
那人却道:“殿下已经知道这件事了。你把剩下的药都倒了,再去回复五公主。殿下说了,等皇后生产完,会让五公主进去瞧瞧皇后,跟皇后告别的。”
夏荷自是答应不提。
一个时辰后,九月二十三日子时,十二皇子出生,皇后宁氏产后大出血,险险保住xing命。
两柱香后,天元帝口谕道,言道皇后宁氏身子虚弱,不宜抚养十二皇子,擢升阮昭容为妃位,赐封号容,擢升玥婕妤为玥充媛,居嫔位。二人不日迁居养德宫,共同抚养十二皇子。
且不提容妃和玥充媛如何高兴,二人抱着十二皇子,带着皇上赐下的十二皇子的四个rǔ母、两个一等宫女、四个二等宫女、四个太监,在皇后产房外盈盈一拜,抱着孩子就走了。
其余妃嫔神色复杂。她们还以为这个已经有了王位的十二皇子,会被太后抚养或者其他没有子嗣的妃嫔帮忙照看。却没想到皇上如此狠心又细心,容妃虽出身低,为人懦弱,但却极其喜欢孩子,将不是她所出的四皇子和三公主照料的极好。如今两个孩子年有十五,容妃也的确有时间和jīng力照看十二皇子。而玥充媛虽年轻无子嗣,但她却是宁家人。
如果单单让其中一个抚养十二皇子,或许会疏于照顾,但皇上偏偏指了她们两个共同抚养。二人之中,容妃位分高,膝下有抚养长大的四皇子和三公主;玥充媛位分低,但身份上却既是十二皇子的庶母又是姨母。如此一来,十二皇子虽身份不如太子尊贵,但顺顺利利长大,这却不成问题了。
皇后是在众妃嫔和她刚刚出生的儿子被抱走之后,才慢慢醒来的。
她醒来的时候,身边没有一个宫人。
“水……”
“水?”五公主正静静的坐在一旁,幽幽道,“母后竟醒过来了?女儿还以为,母后会一直睡过去。不过,这也无妨,女儿仔细问过了,女儿给母后下的那药厉害的紧,母后虽现下醒来了,但是决计看不到今晨的朝阳。至于水……既都要死了,母后还要喝水作甚?”
皇后没想到五公主会在这里,更没想到这屋子里只剩下了她和五公主。
想到之前chūn杏和夏荷所说的话,皇后只觉心头一阵悲愤和痛楚。
“为什么?”皇后刚刚生产完,根本连坐都坐不起来,道,“我待你如珠如宝,甚么好的东西都紧着你,你为何还要杀了十二公主?那是我的小女儿啊!她死的时候,才两岁而已!两岁的孩子啊!你怎能狠得下心,杀死你的亲妹妹!杀死这般小的孩子!”
五公主嗤笑道:“亲妹妹?母后说错了,我的亲妹妹,可不是十二公主,而是小九。母后的确是待我如珠如宝,可也就是如此了。那些珠宝再漂亮,母后也不是时时刻刻戴着的。需要的时候,拿出来把玩一番,再戴在头上炫耀一番。不需要的时候,就搁在匣子里,任其孤寂无人问津。如今想来,母后待我,可不正是如珠如宝?母后身边无贴心儿女伺候时,我便是好的;母后身边一旦有了自己的贴心儿女,我又算是甚么东西?母后莫非忘了,没有十二公主前,我过的是甚么日子,有了十二公主后,我过得又是甚么日子?十二皇妹若不死,你今日还能瞧得上我这个被你特特养废了的庶女么?”
皇后面色登时一变:“你说甚么?”
“我说甚么?”五公主倏然站起身来,神色间也没有了往日的乖巧懦弱,而是一派清醒,“我从前年纪小,母后特特派了人去,让人日日告诉我,嫡庶尊卑,嫡母和庶母的不同,让我牢牢记着,无论是世家之中,还是这宫里,嫡庶尊卑,是我永远都越不去的槛。让我明白,一旦回了宫里,不要去管甚没地位没本事只会邀宠的庶母,而是只认你一个嫡母。我从前不懂,只将那些话奉若圣旨。可是,日子久了,在这宫里看得多见得多了,我又如何能依旧不懂母后当年的用、心、良、苦?”
“甚么嫡庶尊卑?于皇家而言,即便是庶出公主,其实也是尊贵无比的。更何况,我的生母馨妃,本就居从一品妃位,位分极高;母族沈家,更是清贵上进,于我而言,这样的身份,已然足够我过得比三公主、八公主要好。可是,”五公主眼睛里恨意险些要溢出来,“可是,你却让人那般教导我,让我七岁进宫,尚且懵懂时,自以为聪明的选择了你,住进了清宁宫,从此就只能做你的贴身丫头!我明明和三公主、八公主、小九一样都是公主,哪怕我们都是庶出,本也是尊贵无比!可是,就因为你!就因为你恨我的母妃,所以将我教成那样,让我一而再再而三的在不够懂事的时候做出那样的决定,让我再也不能回到母妃身边,做一个真正的庶出公主!只能勉qiáng自己留在你身边,勉qiáng自己依旧糊涂懵懂,不曾清醒。
我原以为,这样也就罢了。能做被你养大的公主,无论里子如何,面子上,外人总要高看一眼。可是,可是自从十二皇妹出生,你可还曾像从前那般待我?一开口,就是让我要如何如何照看十二皇妹,如何如何对着十二皇妹念诗弹琴唱曲儿!我是庶出,可是,我并非是十二皇妹的丫鬟啊!你为了十二皇妹如此待我,我又如何不能对她下手?更何况,我的本意,也只是想把她变成一个和太子当年那样的傻子而已。我即便是有错,那也是你bī的我!是你!”
皇后直接吐出一口血来,双目一片哀戚。
她从来不知,她这样千方百计带到身边养着护着看着的女儿,心中竟是这样的恨她。
甚至她的用心良苦,在五公主看来,竟是满满的算计。就连她自己,也被五公主算计的就要死了。
皇后微微闭了闭眼,心中一派绝望。
“芜儿,你错了。”皇后缓缓开口,“母后从一开始,就是把你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的。正因为是亲生女儿,所以才会让你那样照看自己的亲妹妹,并非是有意折rǔ你……”
“亲、生、女、儿?”五公主嗤笑道,“母后你与馨妃素有仇怨,宁家和沈家不和,现下你却告诉我,你会把素有仇怨的馨妃的女儿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母后你再与我玩笑么?这样的玩笑,我肯装傻时,或许还能让我笑得出来。如今母后眼见着要死了,我为何还要装傻?为何还要笑?母后啊母后,你就要死了,你的太子,你的小儿子,都不在你的身边,你可欢喜?”
皇后不禁道:“小十二……”
“小十二?十二皇妹还是十二皇弟?十二皇妹已经在huáng泉路上等着母后了,至于十二皇弟……他刚刚被抱出产房,就被父皇下旨,jiāo给容妃和玥充媛共同抚养。母后,你,可高兴自己的小儿子,jiāo由你素日看不起的宫婢和庶妹抚养?”
皇后怔怔然看着她自己的女儿,竟不知自己是对是错,若是错了,又做错了多少事qíng?
以及,她,真的要死了么?
皇后自然没有死。
五公主自以为皇后即将死,她杀十二公主的秘密无人能知,可惜她的这番话,俱都落在了天元帝耳中。
天元帝当即要五公主“病逝”,被皇后拦住,天元帝这才改口,令五公主即日剃度,就在长安城外的庵堂开始修行,一辈子不得踏足长安城内。
而皇后……天元帝不知与她说了甚么,皇后竟真的安安分分的在清宁宫里休养起来。
作为皇后安分的回报,天元帝在一个月后,令容妃和玥充媛,每隔三日将十二皇子抱去给皇后瞧上一眼。
宁君迟原本对此事疑惑,可是在询问了女子生产的危险后,又亲自见了皇后几面,便将这件事搁置了下来——二姐的身子的确是太差了,别说养育十二皇子,就是单纯的日常行走,二姐的身子都受不住。宁君迟见了,又得了长姐的劝慰,也只得暂时放弃对这件事qíng的怀疑。
至于父亲的来信,宁君迟自然明白父亲的意思。
对父亲来说,子嗣异常重要,甚至以此来诱惑他们去疆场上一展身手都在所不惜。
可是宁君榆能答应立刻娶妻纳妾生子,但宁君迟却不行。
“为何不行?”天元二十年的正月,宁君榆妻子小妾都娶回了家,妻子还怀了一个月的身孕,宁君迟这边还迟迟没有动静,棠落瑾不禁疑惑道,“舅舅不是早就想去战场上了么?现下多生几个孩子,得了去战场的机会,有何不可?”
不过是为此多睡几个女人而已……棠落瑾不知道自己做不做得到这件事qíng,但是,宁君迟不是本土古人么?想来这件事,对宁君迟而言,大约也不算是太难的事qíng。
宁君迟微微摇头,将棠落瑾冰凉的手拉了过来,捂在自己手里:“四弟能为去疆场,舍弃qíng爱,娶妻纳妾生子,那就让他去做。舅舅所求,乃是一心人。为了这一心人,舅舅愿意舍弃去疆场一事,继续留在长安。舍与得,本就是一念之间的事qíng。舅舅有不能舍弃的东西,就只得放弃去父亲的诱惑。”
棠落瑾皱眉点了点头,似懂非懂。
宁君迟瞧了他一眼,就笑了。两只大手继续捂着棠落瑾的小手——上次晚宴之事,棠落瑾也喝了那特制的滑胎药,虽然因棠落瑾自小打拳,那药对棠落瑾身体没有大碍,将来子嗣也无碍,但是那药毕竟寒凉,棠落瑾只怕这几年里,冬日里都要受这手脚冰凉之苦了。
舅甥二人又说了些话,就往养德宫去。
今日正是十二皇子的百天礼。
棠落瑾一面走着,一面皱眉。
他觉得这个小皇弟颇有些奇怪。他这辈子长得好,寻常孩子见了他,都会移不开步子,想让他抱。可是这个小皇弟每每见了他,都会大声哭嚎,仿佛他私下里对他做了甚么似的。一次两次便也罢了,次次都是如此,现下就连老实懦弱的容妃,如今都不肯让他单独和十二皇子待在一起了。
这么不对劲。
棠落瑾心中有了想法,眉心越皱越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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