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狱警推开门,简桦又再次见到了邵续霖。
邵续霖穿着白色的囚服,颓唐地坐在长桌后面,低着头,脸色是不健康的苍白色。
简桦打量了一下,发现他身上并没有什么外伤,才稍许放下心来,怀着复杂的感qíng,坐在了他的对面。
邵续霖抬起头,看了一眼来人,似乎微微一怔,然后,脸上出现了一丝和前世一模一样的冷笑。
简桦心里顿时一片冰凉,明明几日前,邵续霖还焦急地看着他,努力争辩着自己不会杀死养父。短短这几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邵续霖竟像是变化了一个人。好像十几年养大的温柔幼犬,又变成了记忆中那只狠戾的láng。
按捺住内心的不安,简桦仔细地观察着邵续霖,他的眼中好像有很多血丝,使得眼睛看起来像是血红的。
“你的眼睛怎么了?”简桦注视着他的眼睛问。
邵续霖没有回答。
仿佛上一世,同样的时刻,那一次失败的会面qíng景再现。只有沉默冷笑着的邵续霖,和终于无言相对的简桦。
“他们用刑bī供了?”简桦又问。
邵续霖依旧没有回答。
简桦有些焦急,又十分失望,手按在旁边的扶手上,不想扶手上有个紧急按钮,立刻警报“叮”地响起,有守卫从门外探进头来,问:“怎么回事?”
“没有事,按错了,我会小心的。”简桦连忙说。
那守卫悻悻地回过身。
简桦也低低地叹着气,坐回了原位。
只有邵续霖坐在原处,似乎一点都没有被外界事物打扰。
简桦心念一动。站起身,伸手在邵续霖面前挥了挥,邵续霖抬起带着手铐的手,一把抓住了简桦的手,又狠狠地甩开。
简桦终于明白了什么,牢牢握住邵续霖的手。
邵续霖先是挣扎了几下,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慢慢停止了动作。
简桦掰开了邵续霖冰凉的手掌,在他手上一笔一划写道:“你的眼睛怎么了?”
邵续霖的神色一瞬间轻松了下来,原本挂在脸上当做保护色紧张的冷笑消失了,他好像终于认出面前的人是谁了。
“我看不清。”他在简桦的手上写。
不知道他遭受了什么,他的手一直冰冷而颤抖,写的字若不是简桦专注,几乎让人认不出来。
“那耳朵呢?”简桦又写。
邵续霖没有再写什么,只是摇了摇头。
“说话?”简桦重重地在邵续霖掌心划了一个问号。
“可……以……”邵续霖缓慢而吃力地说,声音嘶哑,原本低沉悦耳的声音,现在像是什么东西在金属上刮擦。
看着这样的邵续霖,似乎有怒火,从简桦的心底涌起,又不知该向谁发泄。
邵续霖感觉到了简桦的僵硬,连忙在他手上写:“很难听?”
简桦双手覆在邵续霖的手上,温柔地摸了摸,写“没有。一直很好听。”
邵续霖似乎不信,但还是笑了笑,青白色的脸上终于有了一点血色。
“你进养父办公室的时候,看见了谁?”简桦飞快地写,时间不多,在适应了这样的方式以后,兄弟俩人近十年的默契,让他们都能迅速的辨认对方的字,了解对方的意思。
“没有。”邵续霖写。
“有没有异常的qíng况?”简桦继续问。
“没有,”顿了顿,邵续霖又写,“门窗紧锁,不像是外人侵入。”
没有证据,没有线索。简桦垂下了头,心中愈加沉重起来。
邵续霖感觉到了忽然沉默的简桦,他心中其实也早就放弃了希望,从首都特使的话里,他就感觉到了自己必死无疑,能再次见到简桦,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邵续霖忽然在简桦手上写道:“你去青年堡垒。不要留在卫星城。马上就走。”
简桦愕然地看着邵续霖,过了一会,反手抓过他的掌心,又划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邵续霖慢慢地,重重地写:“不要回卫星城,不要去首都。他们很yīn险,你斗不过他们。”
他最后写:“我保护不了你了。你要保重。”
☆、前路茫茫·2
陶顺一个人,坐在监视室里。
和那些野心勃勃的年轻人不同,陶顺今年已经六十多岁了,再多的雄心壮志,也会在早晨起chuáng时,看见镜子里自己花白的头发,而渐渐磨平了。他是个军人,不喜欢掺和政事,自从战争结束以来,连卫星城都没怎么出过,唯一的愿望,就是自己的独生女儿找到一个好的归宿。然后,他就可以退休下来,在家里,逗逗自己未来的小外孙或者外孙女了。
他的军官证后面,到现在都还藏着女儿五岁时候的照片,大眼睛、圆嘟嘟的脸。
他还记得,那时候,将军看到女儿的照片,大笑着说:“长得真漂亮,长大嫁给我们简桦正好。”
他一直把这话放在了心上。一直以来,看到简桦,都是看到女婿似的欢喜。
近来,却越来越对简桦感到失望,或许,为了女儿的幸福,应该另寻人选了。
他盯着面前的显示屏上,简桦和邵续霖。
他知道他们兄弟俩可能是有话要说,所以在把简桦送进会面厅以后,就自己到了监视室,把其他人都赶了出去。
——可能是因为从小看着他们兄弟长大,舍不得他们被外来的人欺负吧。
头有点眩晕,太阳xué一跳一跳的疼痛。他还是太累了。
陶顺坐到椅子上,又看了屏幕上那对兄弟一眼,眼前花得更厉害,索xing关掉了所有的显示仪器。靠到了座椅上,闭上了眼睛。
早在十年前,他就反对过将军收养那个孩子。虽然那孩子那时候看起来是那么的可怜,瘦得像是路边的野猫崽儿。但是知道那孩子父亲是谁的人,都觉得那孩子只要有一分像他的父亲,未来就可能腥风血雨。
可是将军还是收养了邵续霖。
简桦和虞飞城好像都不相信邵续霖就是凶手,但是没办法,如果特使大人说凶手是他,那就是他吧。
——也许杀了邵续霖,王宫那边就会满意。
怀着这样复杂的心理,这几日,陶顺遵从特使的安排,一点点完善了邵续霖杀父案的全部证言证物。
如果没有意外,很快,邵续霖就要被押送到首都,然后处死。
陶顺感觉头脑两侧愈发的疼痛。但是一些事qíng是他亲手做的,所以,他没有歉疚的资格。
忽然,门开了。
陶顺睁开眼,冰冷地问:“谁?”他刚才就命令过,不允许任何人进来。
“陶长官,我的命令是不允许任何人见邵续霖,您这样做,是对我的安排有意见吗?”进来的人是那个脸上有伤疤的特使,他脸色不善,来的比陶顺预料的要早,可能是有人通风报信了。
陶顺只得站起身,不管怎么样,得给首都的女王特使一个面子:“毕竟是一家人,弟弟杀了爸爸,哥哥要问清楚怎么回事,也是应该的。”
“就不怕他们兄弟串供脱逃吗?”男子冷笑着说,疾步走过来,打开了监视器,cao作了几下,忽然怒容满面,回头瞪着陶顺,“监视记录呢?”
“我刚才删掉了,”陶顺平静地说,“年纪大了,手容易抖。”
“你!”男子大怒。
陶顺也没有理他的怒气,说:“正好想请特使大人跟女王陛下汇报一下,我年纪越来越大,身体也不行了,让我退休吧。我坚持不住现在的工作了。”
男子听他这么说,反而沉静下来,盯着陶顺打量了一会儿,嘴角扯出一个冷笑:“怎么?陶长官是对王宫的决定不满么?”
陶顺摇摇头,叹着气说:“是真的年纪大了,我有点撑不住了。”
男子冷笑着说:“陶长官,你走了,也改变不了什么,你没做完的事,虞飞城也必须接着做下去。如果他也撂挑子,还有更多的人,在等着卫星城这个位置。”
陶顺不为所动,说:“我可能要休养一阵子,卫星城这些事,还是jiāo给那些年轻人吧。”
男子皱了皱眉头:邵续霖这个案子的□,按照王宫的命令,越快结案越好,如果陶顺不肯gān了,很可能又要耽搁一点时间。
男子忽然一个狞笑,说:“陶长官的独生女,好像是在首都女子大学念书?”
提起心爱的女儿,陶顺终于有了些反应,他不自在地看了看男子,说:“是啊,今年毕业了。”
“陶长官知道陶小姐现在在哪里吗?”男子说,好似胸有成竹。
“说是和同学们毕业旅行去了。”陶顺说,不知道为什么,渐渐不安了起来。
男子冷笑出了声音:“陶小姐倒是孝顺,怕您担心说了谎话。”
“你说什么?”陶顺眼神马上锐利了起来,声音也大了几分。
男子说:“本来这个事还是个秘密,首都最近抓到了一批北方城意图谋反的间谍,顺藤摸瓜,找到了不少和北方城私下有联系的人。陶长官很久没有关心陶小姐了吧?她可是和北方城的人jiāo往甚密。”
“不可能,”陶顺说,“卫星城的人,从来不会和北方城有什么jiāoqíng。从小我就教过她。”
男子也不说话,只看着陶顺yīn森森地笑。
半晌,陶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男子拍了拍陶顺的肩,说:“王宫那边很赏识您,以您的面子,陶小姐要被释放其实不难。”
几分钟,陶顺像是又老了十岁,好半天,才gān涩着声音说:“需要我做什么?”
“尽快结案,”男子说,“这案子拖久闹大了都不好。”
陶顺还想挣扎,说:“就算我们这边结案了,到了首都还要公审的,你们把邵续霖折磨成了那个样子,到了首都无法服众。”
“那就让他早点死吧。”男子轻描淡写地说。
陶顺抬眼,瞪着男子。
男子笑,说:“反正他要死了,早死晚死不都一样么,让他死在卫星城,自杀,或者意外身故,或者被老将军的崇拜者杀了,都可以,这个,也还是你来办吧。”
陶顺看着男子,眼中渐渐有了怒气。
男子却丝毫不放在心上,低声说:“虞飞城还是太毛手毛脚了,年轻人,靠不住,这种重要的事,还是陶长官来做吧。”看着陶顺的眼神,他又说:“陶京楠的罪行,可大可小,她的命,就系在你的手上了。”
听到女儿的名字,陶顺眼中的怒火,又一点一点地黯淡了下去。
——你恨爸爸吗?
会面室里,简桦在邵续霖手上写到。
邵续霖似乎犹豫了一会儿,没有写字,说:“我爱戴他。”
有两个军官从外面走了进来,催促简桦离开。
——看来,那位特使大人已经散会了。
简桦无奈地站起身,向邵续霖告别。邵续霖松开简桦的手,嘴唇翕动,似乎yù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