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荣看了她一眼:“既如此,我也不与你们客套了。还望阿弟与拆将军有机会的话再过来,这次事多繁杂,没能好好招呼,下次必定补上。”
“好说好说,阿兄什么时候也再来管城吧,这几年,我们那里又不一样了呢。”
“好,有机会一定去。”
两人寒暄了一番,刘灿终于骑上了马。他们这一行人,来的时候人数不少,回的时候更庞大了一些——刘灿挑了几十匹好马回去,虽说不上千里驹,也要比一般的qiáng些的。在雪地里,一行人蜿蜒而去,走的很远了,还能看到黑点。
郭荣一直看着,直到黑点完全消失了,还久久的站在那里。韩通站在他身边,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忍不住道:“郎君这又是何苦来着,早先你若愿意,又哪里会有今天这样的事。就算指使先前可能不太同意,总归是拗不过夫人的。”
郭荣没有出声,只是依然向那个方向看着,韩通重重的叹了口气。
“你说的对,到底是我自己的关系,可不知为什么,我早先总有一种感觉,我若同刘家阿妹在一起,很多事qíng……都会变得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了,这成了亲人都是会变的,要是有了孩子,更会不同,我那孩子现在还没出生,家里已经大变样了,这之后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不过和谁成亲都是这样啊……”
韩通说着自己过来人的体验,郭荣只是听着。他不知道要怎么说,那种感觉并不是韩通说的那些,那种不同也绝对不是家中的变化。虽然他并没有看到,也无法真的说出什么,可是他知道。
当然,这也许只是他的借口,他更多的还是害怕。刘灿太qiáng了,qiáng的他只能明白,而不能掌握。当然,他并没有想过自己要掌握刘灿,只是……
郭荣脑子纷乱,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想的是什么,他只是下意识的站在那里,想站的久一些,更久一些。
“郎君,走吧,再站下去人也不会回来了。”
不知道多久,他听到韩通的声音,顿时心中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痛,那是一种空dòng的细碎的感觉,他下意识的捂着自己的胸口,慢慢的转过了身。
一步又一步,他向太原走去,他的人跟在他身后,雪地里,终成一片白色。
公元941年,天福六年,安重荣讨伐契丹的缴文传遍各地,一时激起千层làng花。各地节度都或明或暗的有了各种反应,石敬瑭最终决定采取怀柔政策,他本想北巡邺都安抚安重荣,终因年关将近而没能成行。他不知道,因为这一点时间,令原定的历史发生了变化,安重荣有了更多的准备,而吐谷浑部也受到了契丹更多的压迫。
这一切刘灿都不知道,他们正在雪地里前行,不过在进入到中原后,他们也感受到了一些不同,安重荣、契丹的字眼频频出现在他们耳中,很多人的眼中有了光彩。
“安节度要今上打契丹呢!”
“早该打他们了!”
“今上会同意吧?”
……
第122章 天下(下)
虽然天下贫苦,这一年还出了不少天灾,但临近年关,各地还是带上了喜庆的色彩,特别是京都开封,也许是为了粉饰天下,也许是为了取个好兆头,石敬瑭专门从内库中拿出了一笔钱,给开封各地都挂上了灯笼,这些灯笼一挂上去,晚上是不说了,就是白天也是全城上下一片红,引的周围乡镇的都来看稀罕,这人一多,气氛也就更有了。
这外面的气氛好,石敬瑭的心qíng也好了不少,连带着宫中都有所缓和。不过这一天,李氏的宫里却气氛紧张,李氏盯着面前的人:“他真是这么说的?”
那人跪在地上,小心回答:“回娘娘,那边的确是如此传话的。”
李氏哼了一声,那人打了个哆嗦,全身肌ròu都紧了起来,本不愿再多嘴,但想到收到的那盒子珠宝,还是硬着头皮道:“这是那人送来的年礼的单子,他说,对娘娘的恩德是一定会铭记于心的。”
李氏又哼了一声:“你收了他多少好处这么替他说话?”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那人连连磕头。
“滚去吧,这么一点小事都办不好,要你有什么用!”
那人不敢再多言,飞奔而去,李氏踢了一脚身边的矮凳,异常愤怒。他怎么也没想到刘成竟敢拒绝她,果然是翅膀硬了就不把她放在眼里了吗?要是早先,他连上表的资格都没有!
安重荣的缴文闹的沸沸扬扬,朝中说什么的都有,虽然也有说他不识大体该杀的,但大多就是些文官的议论,主动请缨的武将一个都没有。李氏就想让刘成来拔这个头筹,她知道石敬瑭虽然决定安抚,心中对安重荣还是恼恨的,而且也做好了安抚不成就打的准备,若刘成在这个时候贴上来,以后必是另一番天地。
虽然没有挑明,但刘成算是她推荐上来的,她早先又有过暗示,这次就想让刘成来露这么一次脸,可谁知这刘成竟然这么不识时务。
“此事事关重大,臣还要思忖一番,还望娘娘宽宥个时间!”想到这个回答她就暗暗咬牙,时间?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时间!再过一段日子,圣上安抚好安重荣,那还要他跳出来做什么?若是安抚不好……
李氏其实知道石敬瑭八成是安抚不好的,只是安抚是现在最好的选择。想到这里李氏叹了口气,早先的愤怒也少了不少。现在天下对契丹积怨已久,这刘成恐怕也是怕惹上这么个麻烦。要说多么无礼倒也不算,只是也绝对谈不上忠心罢了。
“看来在关键问题上还是要用自己人,这外人,到底是靠不住的。”李氏有些恹恹的想着,正要起身,眼角的余光就瞥到了刚才那人留下的单子上,她微一犹豫拿了起来,一看就不由得轻咦了一声。她知道刘成是一定不会少给东西的,但没想到会给的这么丰厚,当下就觉得这人虽没什么出息不当大用,到底还算懂事,以后若能经常这么孝敬,也还是有用的。
她并不知道刘成这一次能送上这么多东西,可以说是掏出了大半身家,不说刘成如何,就连赵方毅都有些心疼,虽知道这是必须的,可看向刘灿的眼神,总带了那么几分幽怨。他尚且如此,更不要说几个主管财务的谋主、管家了。刘灿也知道他们的难处,过年的时候特地选了个日子,搞了次聚餐。
在餐上,她先是对众人做了一番夸奖,又做了一番许诺,最后自己站起来,双手举到头顶,然后一揖到地。当下众人都是一惊,其实她早先说的那些,大家都不是太在意,因为这基本就是例行公事,哪家哪户都是这么做的,就是外面的一个小商行,到了过年的时候也会搞个类似的节目,虽然有些提升士气的功效,可在座的,也都差不多属于人jīng类的,并不会怎么受感动。可这个礼就不一样了,这是大礼!就是他们对着刘成,也很少行这样的礼!
“郎君这是做什么?”
“万万不可如此。”
“这、这……”
在座的都站了起来,就连一向有些桀骜的张天生也离了席。
“诸位都是有大才的,我刘家尚在管城时,就全赖诸位辅佐,来到郑州,也是有诸位的帮忙才有现今的局面,以后,我刘家也要仰赖诸位。先前那一礼,是感谢诸位早先的扶持。这以后,还是要请诸位cao劳了!”
她说着,又是一礼。她这么一做,其他人更是按捺不住,当下就有人道:“郎君真是羞煞我等,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们不过是做些份内之事,又怎当得起郎君如此大礼?”
“刘先生这真是大德之言,只是当今世道艰难,就是今上也各处受肘,诸位能与我刘家同心协力,岂不就是我刘家的福气?我行此礼,只是应该,却当不得什么。只是之后两年,我刘家恐还有些艰难,就全赖诸位了!”
早先说话的刘先生摇摇头:“郎君如此待我等,我等也只有以死报之了!”
这话一出,不管真假众人纷纷应是,刘灿再次抱拳:“如此,灿,就在这里谢过诸位先生了!灿这里还备了一些小礼物,不当什么,还请诸位笑纳。”
她说着拍了拍手,赵匡胤等人拖着盘子走了出来,每人的盘子上都有红布盖着,有那好奇的当下就掀了开来,当下就吸了一口气,那竟是一个小金佛!虽然那金佛只有巴掌大,金子质地却相当好,在这大厅中竟有些闪光的趋势,场上诸人一时都被惊住了。
“郎君,这、这……”
赵方毅当下皱起了眉,刘灿笑道:“这都是诸位应得的,先生不必推却。我让人烤了一只羊,现在正是时候,大家一起享用吧。”
她说着,对旁边的人点头示意了一下,很快就有人抬着羊走了进来。这羊是秘制的,香料蜂蜜都没少放,又洒了大把的孜然,饶是在座的也吃过,一闻这味道还一个个是食指大动,待厨师上前片好,给他们端到跟前,也就顾不得其他了。
一席下来,宾主尽欢,刘灿这边却被赵方毅拦着了:“郎君今天这举动到底是什么意思?”
“先生最近很为难吧?”说这话的时候,两人是在院子里,刘灿随手攀下路边的腊梅,闻了一下,“我知道这些钱先生本来都是有用处的,被我临时调走,各方面都要重新调配,也真是为难先生了。”
刘成做了节度,可以说的上是财源广进,可各方面开销也大增。不说别的,就是手底下的奖赏就要比早先更进一步,刘成倒没在这上面克扣,不过因为要给李氏上供,这过年时的福利就厚不起来了。虽然也不薄,但也够赵方毅为难的了。
“这次的这些东西是我调了演武场的金子做的,先生不必担心。”
“我不是说这些,而是郎君今天的作为,可是在收买人心?”
这句话说的直接而诛心,刘灿放下腊梅,转向赵方毅,后者目光囧囧,没有丝毫放松,刘灿慢慢也眯起了眼:“先生什么意思?”
“今天这事,节度也是做得的,为何要郎君来做?还是此事,节度其实是不知的?”
“我阿耶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若节度知道,请郎君给我一个理由;若节度不知,也请郎君给我一个理由。”赵方毅丝毫不让。
刘灿眼睑一垂,过了片刻才抬起头:“先生是知道我身份的,这么问,是不是觉得我没有那个资格呢?”
“这是……郎君的回答吗?”
刘灿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把目光投向了远方:“先生,我有一个念想,一个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想法……那就是,我想这天下的人,都有饭吃,我这么说,先生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
这次轮到赵方毅发愣了,他有些发呆的看着刘灿,刘灿没有理会,继续道:“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中原大地,每隔个几百年就要遭一次劫难。有人说是五德轮回,有人说是盛极而衰。我也不知道哪个对,但我想,不管是轮到了什么,转到了哪里,只要大多数人有饭吃,就可以了。我这么说,先生能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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