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妈妈小心地道,“五姐也闹着要做新衣裳呢。”
“胡闹!”大太太下了chuáng,“昨天的事还没和她算账呢。吃了饭让人过去打谷雨几下,叫她知道厉害——这么大了,行事也没个分寸。”
“……是。”梁妈妈不说什么了,这要搁在别的姑娘头上,就不是打丫鬟几下的事了,大太太宠五娘子,也着实是宠得厉害。
“索xing给姐妹们都做几件吧,”大太太又改了主意,“二姐展眼就要说亲的人,跟我出去行走,总是要多些穿戴的。捎带着给五姐做几件,也免得她又闹。”
梁妈妈还能说什么?
于是吃过饭,三个姑娘都没去家学,纤秀坊的绣娘来量身子做新衣服。
七娘子做得最多,一年四季二十四套新衣一气做全了,大太太还让她自己去库房挑衣料,七娘子推说自己不懂,辞了。五娘子却兴致勃勃,拉着二娘子找药妈妈到库房去看料子,她虽然只得四件新衣裳,却也高兴。
二娘子淡淡的,也就跟着她去了,七娘子就告辞回到西偏院。
昨晚她回来得迟了,没和小丫头、婆子们打上照面,这次才见上了面。
大太太虽然对九姨娘很刻薄,但待她还是没什么可挑剔的,送来的四个小丫鬟,都是眉清目秀,低眉顺眼的老实人。两个婆子也是满面忠厚,打扮清慡。七娘子说了几句场面上的话,就让她们去做活了,自己回到屋内,翻了半日问立夏,“我的针线呢?”
白露笑,“都安置在西里间了。”
西里间里没有圆桌,靠着窗摆了一套小小的榉木桌椅,椅子边上还摆了绣棚、绣架,几团暗色丝线搁在绣架上,是七娘子从前未曾见过的暗金线。
七娘子不由得冲白露扬了扬眉。
“药妈妈昨日开库房门拿绣架时顺带着送来的。”白露习以为常地说,“七娘子要是嫌少,用完了我再要去。”
金线银线,平时库房里都是有数的,看得很紧,七娘子学了一年多的刺绣,也没用过这么名贵的线,平时偶尔见到三娘子、四娘子装模作样地坐在花园里绣花,用的也都是寻常丝线。正院的小姐,就算是庶出,吃穿用度都比姨娘房里的来得尊贵些。
“绣着玩玩罢了,”七娘子笑着说,“也用不着这么好的线。”
“九姨娘的一手针线是极好的。”白露见fèngcha针,拍了个马屁,“记得当年她的手帕丢了,丫鬟们捡回去,都不知道上头的桃花是怎么绣的。”
“毕竟是绣娘出身。”七娘子微微一笑,低首捻了针,立夏过来在她身边坐下,帮着她配线。
白露一时有些尴尬,才知道自己失言了。
“我还有半个荷包面未绣完。”七娘子抬首说。“想给母亲做的,不知道母亲喜欢什么配色。”
这事是必定要问白露的了,她是大太太屋里的么。白露就露了笑,坐到了七娘子身边。
“大太太喜欢稳重些的,褐底是最好,拿暗金线绣些连绵云纹,稳重富丽。”她随口说,七娘子就拿出了一张小小的褐色官缎,白露住了口。
“这料子差了些,我绣得不好,什么花样先绣出来,再往好的上头绣。”七娘子解释,白露这才释然。
“七娘子绣得好,有模有样。”细看了七娘子的手法,白露不由得称赞。
六七岁的小女孩,要绣得多惊世骇俗,那是梦话,但七娘子的确绣得很有样子,这还是看得出来的。
屋内的气氛一片和睦。
午饭倒是各屋自己开饭,吃过午饭,七娘子睡了午觉,不用侍候九姨娘,她也清闲了下来,起来又绣花。
到了快吃晚饭的时候,大太太忽然打发立chūn送了一盘银子过来。
“各屋的姑娘,都是有自己的钱匣子的。”立chūn解释,“还没到发月例的日子,这些银子,是给七娘子零花的。”
言下之意很清楚:二娘子与五娘子有的,大太太也不会少了七娘子。
七娘子感激道谢,“多亏母亲想着。”又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这一阵子,的确是不大凑手。”
怕是就没有凑手过吧,几个人心知肚明。立chūn又拿了一个包袱,“这里是九哥穿的衣服,你和九哥是双胞姐弟……什么时候穿了,也博大家一笑。”
七娘子接过包袱,把立chūn送到阶下,回来拿着针对着荷包面发呆。
大太太知道四姨娘给她送银子,又被她退了的事,并不奇怪。她就住在大太太眼皮子底下,大太太要不知道才是怪事呢。
只是四姨娘这么费心费力的帮她,是为了什么?
知道她没银子,就费力巴哈地送了些银子来,好让大太太也不得不出点血,糊住众人的嘴。
还帮她牵线搭桥,进了正院养活……四姨娘这一番做作示好,总有目的吧?
七娘子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庶女,若不是她的一番做作,连正院都大有可能进不了。这样的人,也值得四姨娘来示好?
杨老爷可是连着三天晚上都歇在四姨娘那里了。
七娘子就觉得很奇怪。
再说大太太,无缘无故,忽然送了九哥的衣服。安的是什么心?
七娘子想了想,也猜不透大太太的心思。
你说大太太糊涂吧,却又是个极细心的人,大小事qíng,办得都很妥当。
可你要说大太太不糊涂,她人都进了正院,凭什么还要给四姨娘、二太太卖好的机会,早该把□都准备妥当了,让她也有个感恩的地方?
七娘子就不想了。
“送来了,就收好吧。”她云淡风轻地说,“明日就要上学堂了,白露,学堂的先生都讲些什么?”
白露就笑着收拾起了针线,天色晚了,不好再做针线了。
“学堂有好几个先生,男女都有,早晨上一个时辰,认字读书,下午两个时辰,学的是绣花。”
七娘子微微一皱眉,白露就说,“不认字也不要紧的,九哥都这么大了,也才启蒙。”
“我认字。”七娘子笑了,“只是没上过学,不曾读得什么书。”
白露不由得扬起了眉毛。
“九姨娘的父亲是开私塾的秀才。”立夏开口说,语调平静,不因为自己知道九姨娘的家底而得意。
白露就轻声应了是。
提到九姨娘,屋内的气氛就有些怪怪的。七娘子在心底叹了口气,
“都说二姐姐很博学——”她想到了二娘子歪在美人榻上看书的景象。
白露莞尔,“女儿家,谈不上博学,二娘子爱看书是真的。”
七娘子看了看天色,起身扶着白露,去了主屋。
她到得不早不晚,大姨娘二姨娘才刚到,三娘子四娘子下了学就直接到主屋来了,二娘子、五娘子,和九哥一起坐在大太太身边说笑。
七娘子进了屋,有一丝踌躇:大太太身边已经很挤了,三娘子四娘子又没分排行,四娘子反倒坐在三娘子上边,她怎么坐,好像都不对劲。
她心里犯难,面上却看不出来,给大太太行过礼,又逐一和姐妹们见礼。
见到二娘子,她的态度很自然,不因二娘子送了她几两银子,就特别亲热,“二姐,想求你件事。”
说着,七娘子就势坐在二娘子下首的那张椅子上坐下了,反而坐到了四娘子上首。
8启蒙
二娘子眼神一闪,“哦?”
“听说二姐很爱看书。”七娘子不因为她冷淡的态度气馁,笑吟吟地道,“我明日第一天上学堂,不知道先生教授的都是什么,想请二姐借我几本书看看,也好有个准备。”
大太太温和地看着二娘子。
“只是闲来看几本杂书而已。”二娘子不以为然,“我们女儿家,要紧的不在书本上。”
七娘子就有些委屈地垂下头去,罕见地露出了小儿女的态度。
三娘子就天真地笑道,“四妹妹,你不是也有几本书么?就借给七娘子看看又何妨?”
四姨娘看了看三娘子,没有说话。二娘子眼中闪过了一丝得意,一丝不屑。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大太太不由得就看向了七姨娘。
七姨娘摸了摸头发,好像没听到三娘子的话,笑着对七娘子说,“七娘子,六娘子刚要学女四书,你要是不嫌弃,回头让六娘子给你送几本幼学启蒙来。”
六娘子就天真无邪地笑了笑,“是啊,七妹妹,幼学琼林好玩着呢。”
七姨娘是杨老爷从京里带回来的,与别的姨娘们一向走得不很近,和大太太也不亲不疏,虽然不亲近,也挑不出什么错处。六娘子今年七岁,生得和七姨娘很像,容貌过人,是个美人坯子,一向天真善良,很得大太太的喜爱。
大太太就露了笑,二娘子撇了撇嘴,没有说话,五娘子瞪大眼,不明所以地看了看众人,也娇笑起来,问七娘子,“七妹妹,你识字吗?幼学琼林,看得懂吗?”
五娘子虽然骄纵,但也颇认得几个字,只是一向不在这上头用心而已,大太太家学渊源,在几个女儿的教养上还是比较用心的。她六岁的时候,已经认得几千个字了。
七娘子暗叹了一声。
豪门,是非真多。区区一个借书,都被二娘子借题发挥,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三娘子看似灵巧,其实是个蠢笨的,二娘子轻轻一句话,她就见fèngcha针,向七娘子示好,反倒把四姨娘的心机bào露无遗:四姨娘想笼络七娘子的心思,现下谁都看出来了。七姨娘心肠倒好,出来打了个圆场,捡了好人去做。
这里面的暗来暗往,五娘子是一点都不懂,只知道捉住七娘子的小尾巴来嘲笑她。
也不想想,七娘子要是真不认字,会问姐妹们借书么?
七娘子就笑道,“五姐,我也认得几个字的。只是我很粗笨,害怕在夫子跟前丢丑,因此要早些预习起来。”
她的说话一味的息事宁人,五娘子却不领qíng,眉一扬,就要说话。
二娘子突然就笑道,“六妹妹,你要学女四书了?日子过得也快,两年前你才去上学,幼学琼林倒着拿,先生要摆正,你捏着怎么都不肯。”说着,掩唇笑了起来。
众人都凑趣地笑了,五娘子的话就没能出口,九哥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捏了五娘子一把,小声说,“五姐,你现在也念到女四书了吗?”
五娘子有些脸红,她虽然聪明,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比六娘子大了两岁,女四书都没有念全。
“正念着。”她就向二娘子撒娇,“二姐,你多教教我呀!我好些不懂呢!”
“你二姐忙着绣嫁妆,哪有空和你胡闹。”大太太眉眼弯弯地说。
四姨娘眼里飞过了一缕艳羡,被七娘子看个正着,她垂头微微笑着,心里盘算开了。
二娘子说的亲,是京城定国侯孙家的嫡长子孙立泉,两三年前说定了亲事,去年腊月里,孙家来了人请期,日子就定在今年腊月。二娘子就没再上学,在幽篁里细细地绣她的嫁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