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母女就亲亲热热地在东稍间里说话,七娘子相机服侍大太太穿衣匀面,她手脚利落,又服侍大太太惯了,大太太自然受用。
没多久,九哥也到了。
“娘!”他一边笑,一边进了东稍间,“昨儿您送来的莲藕,我吃着倒比夏天吃着都要香。”
“冬天里吃,自然滋味更足,本来五分的滋味,都要吃出十分来了。”大太太又被九哥逗得笑开怀,“功课都做了没有?”
“做了。”九哥眨巴着眼,“父亲前儿还说,叫我过了年就到张先生那里去读书呢,家学里的张先生这一科中了举,要回去读书预备chūn闱,就不教了。”
“噢噢。”大太太很高兴,“到张先生那里去也好。”
现在张、杨两家眼见就要有货真价实的亲戚关系,张先生对九哥的教育肯定是很上心的。
又好奇地问九哥,“这一科的解元是谁呀?”
七娘子唰的一下,就出了一脊背的冷汗。
乡试解元,虽然还不能说稳稳踏上官道,但总要比寻常举子更有知名度。
也不知道封锦的这个解元,到底是不是大老爷亲自cao作出来的。如果是,大老爷又有什么目的……
七娘子却是一听这消息,就觉得心底有隐隐的不安。
如果只是第二名、第三名,倒都还好了。
否则,大太太也是迟早会知道的……以封锦银花案首的名头,能拖到今日,都算是很有运气的了。
九哥果然就愣住了。
嗫嚅了片刻,就要说话。
屋外却传来了六娘子与五娘子说话的声音。
“五姐的这件鹤氅真好看。”六娘子的赞美还是那么真诚。
还有大姨娘的轻笑声,“五娘子出落得越发明艳了!”
百芳园里的大部队来请安了。
大太太也就忘了之前的话头,带着七娘子并九哥出了东稍间。
“给母亲请安。”
“见过太太。”
“六姐早……”
一时间,屋内的问候声此起彼伏。
众人脸上都带了温煦的笑意。
这才是世家大族的做派。
没多久,大老爷和三娘子、四娘子前后脚也进了屋。
难免又是一番行礼寒暄。
大老爷心qíng不错,笑着向大太太说,“二弟传了信,说是要回来过年,已经上路了。恐怕进了腊月十八,就能到家。”
大太太也笑,“好,那今年过年人就齐全了。”
两夫妻就好像在拉一件最简单的家常。
几个女儿们却都听得一愣一愣的。
二老爷回来,肯定不止是回来过年这么简单。
五娘子和六娘子都给七娘子使眼色。
三娘子和四娘子就jiāo头接耳,轻声议论了起来。
就连九哥都是面有沉吟之色。
大老爷却像是并没有把二老爷回乡的事放在心上,环顾了一圈,笑微微地问大太太,“张家定了明年元月二十九上门提亲,你晓得不晓得?”
三娘子顿时就起身回避进了西次间。
“嗯,李太太已经传过话来了。”大太太面色如常。
私底下,大太太虽然对三娘子的婚事也有所埋怨,但七娘子安慰了几句,也就看开了:以杨家今时今日的地位,就算三娘子说给张家二少爷,一样算是低嫁。而能和张家结上一门亲,九哥将来在朝堂里无形就多了几分助力。
正因为如此,大太太对三娘子的婚事,虽不说是尽心尽力,却也没有特别怠慢。
“倒是还说,想要明年夏天就办婚事。”大老爷就提起了三娘子的婚期,“他们家二郎今年也二十多岁了,张太太是心急着抱孙子。”
话题进展到这里,女儿们也就不适合再呆下去了。
三个小女孩就在五娘子的带领下,出了堂屋,索xing一道在西偏院用早饭。
“张太太何止是心急着抱孙子。”一进西偏院堂屋,五娘子就大放厥词,“恐怕是心急着要三姐过门,压一压大媳妇的气焰吧……自从嫡孙出生,现在据说是闹得越发不像话了。”
“家家都有难念的经!”六娘子不以为然,“就说咱们家吧,也不晓得二叔要是回来了,又要闹腾出什么事——可别连个年都过不好了,那才真惹人笑话!”
提到正日夜兼程往苏州赶路的二老爷,五娘子和七娘子都沉默了下来。
七娘子若有所思,“我是没有见过二叔的……”
五娘子就撇了撇嘴,“那你就擦亮了眼睛等着瞧吧,二叔这一回家,不演一场大戏,是不会罢休的!”
七娘子出生没有多久,二老爷就考上进士,离开了苏州。
对这个素未谋面的二叔,七娘子也不禁有几分期待。
别看眼下大老爷、大太太一脸的轻描淡写,好像二太太不过是个顽皮的小姑娘,犯了个小小的错。
实则二太太的这一步失策,却是已经正面把两家推向了决裂的边缘。
能不能力挽狂澜,就看二老爷会怎么处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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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半下午,立冬进了西偏院。
七娘子已经进了百芳园,与五娘子、六娘子玩耍去了,立冬倒是扑了个空。
“是太太有什么吩咐?”白露倒是上心,又让立冬坐,“若是急事,我这就派人上园子里把七娘子叫回来。”
立冬就笑,“没有什么!不过是来看看你罢了。”
两个丫鬟虽然现在分属不同的主子,但当年也是一起在大太太屋里服侍出来的,自有她们的qíng谊在。
白露眼神一闪:立冬为人一向谨慎,该她当值的时候,一向很少离开正院。
“那咱们就到西厢房好好地说话。”她笑嘻嘻地拉着立冬进了西厢房。
七娘子东西少,西厢房左右两间是立夏和白露的住处,一溜倒座南房里就住了几个小丫鬟,两个妈妈并粗使婆子,平时是回自个家里休息的。
立冬不免羡慕,“也就是偏院才有这么大的地儿……我们正院的那一溜耳房,人都要塞满了。”
大太太事儿多,手底下的人也多,正院又只有那么大的地儿,几个管事丫鬟住的还不如两个偏院里的小丫鬟。
白露就只是笑,“咱们要不要比一比手里的油水?”
都是正院当过差的,哪里不晓得这里头的猫腻。
在正院做活,等闲不等闲,每天不是赏钱,就是分来的门敬,一个月多的时候,四五两银子是跑不掉的,少了,也有二三两银子的外快。
到了西偏院,尽管七娘子不小气,但平时也手紧,有时候除了月例,竟是少有外快入袋,这一年下来,也差了小一百两银子。
立冬脸上就现出了些许苦涩,“从前做小丫鬟的时候,不晓得姐姐们的烦难,现在当了大丫鬟,才知道那地儿虽好,也不是人人都能站得住的……”
白露一挑眉。
这几年来,正院的梁妈妈和王妈妈,与东西偏院走动得很勤快。
倒是立冬这个首席大丫鬟一向谨慎,很少透出消息。
说起来,这贴身丫鬟知道的,有时候倒要比管事妈妈更多……
“有什么事,你就只管找我,再不然,立chūn也就在几步路远的东偏院。”她就亲亲热热地挽着立冬的手臂,在桌边坐了下来。“是你家里人又进来要钱了?”
立冬家境也不大好。
立冬就红了眼眶,“竟是想把我许配给大厨房李妈妈的傻儿子!”
白露恍然大悟。
很快就又要到丫鬟配人的年份了。
厨房一向油水丰厚,管着大厨房的李妈妈,十多年来也积攒了一份丰厚的家事,只可惜膝下只得了一个傻儿子,到现在也只会说几句简单的话,连娘都不晓得叫。
立冬的父母这是要把女儿往绝境里bī啊。
偏巧,大厨房李妈妈又是大太太的心腹……
除非有七娘子这样的红人为立冬说话,否则,恐怕立冬都是很难摆脱嫁进李家的命运了。
她自然而然地露出了几分同qíng。
“姑娘是一定会为你出头的!”她细细地安慰起立冬。
待到七娘子回来,已经是天擦黑的晚饭时分了。
白露就一五一十地把立冬的请求转告给了七娘子。
七娘子听得也很用心。
“立冬还说。”白露又仔仔细细地复述立冬的话,“今儿上午,老爷和太太商量完了三娘子的婚事,又进了东稍间,老爷就提起了今科解元的事。据说,封公子是九姨娘的亲戚,也是来拜见老爷的时候,偶然提起,才知道彼此有这样的关系……老爷想着,这一向,我们九哥身边也没有什么兄弟姐妹。将来在朝堂里,难免少人帮衬,倒不如给九姨娘一个名分,这样,封公子就也算是我们家的亲戚了,将来也就多了个为九哥说话的人。”
七娘子的动作不由一顿。
难怪立冬敢过来求她。
身为大太太的贴身丫鬟,有谁比她更清楚大太太的私密?
“太太听了就很生气,说:我们秦家难道是死人么?就差一个封家公子?还说,老爷会不会是早知道了封家公子的事,只是一直不肯告诉她。”白露也不由长出了一口气,“老爷一开始还好声好气地解释,后来,也不耐烦起来,问太太:九哥的生母是不是九姨娘,太太不肯抬举九姨娘,是不是不贤……还说,什么表哥,都比不上生母封家这边的人,受过我们杨家的恩惠,将来自然会全心全意地照应九哥。封公子人品好,又有才gān,长得也好,将来只要受到一点提拔,自然会一飞冲天,我们杨家为什么要把这样的帮手拒之于门外?”
“太太就不说话了,半天才答应下来,老爷又安慰太太,说九哥很懂事,不会忘记太太的养恩的,但太太也要成全九哥的孝顺,不能让他忘记生恩,免得将来遭人诟病。而且,太太现在这样喜欢七娘子,也要想想是谁教出了她这么可人疼的xing子……太太就没话说了,总算是答应了今年腊月开祠堂的时候抬举九姨娘……老爷一走,太太就摔了好几件盘碗,气哼哼地睡下了……连梁妈妈和王妈妈要进来请安,都被回了。”
白露就收住了口,有些忐忑地看了看七娘子的脸色。
“立冬还说,咱们这几天还是少去正院为好,虽然太太已经答应了下来,但这几天肯定是烦心得很,咱们难免就垫了踹窝……”
99抬房
七娘子第二天早上见了大太太,难免就有些忐忑。
大太太却是面色自若,非但没有露出异状,还格外亲切地问七娘子,“腊月里要给九姨娘抬房,按例,是要给她在祠堂里添一尊牌位的,不过,九姨娘的生辰年月,家里是没有多少人知道的,你这个做女儿的,可晓得她是哪年哪月出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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