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面下呢,是应太子的差遣,在江南军界拉拢几个自己人。”
许凤佳却也是真的长大了。
他倒没有和几年前一样,一遇挑战,就过于兴奋,以至于乱了方寸。
七娘子明目张胆的反抗,似乎反倒更取悦了这位少年将军。
他就一边说,一边又笑了起来。
声调也更低下去。“在亲戚这边,是来看望一下四姨同四姨夫,再向两位长辈,为几年前的事赔个不是。”
提到往事,七娘子的耳朵不自觉就竖了起来,露出了倾听的神色。
许凤佳又看了看七娘子。
他抿了抿唇,又微微以舌尖润了润两片唇瓣。
紧张不言自明。
“在我自己嘛……我是想来收账的。”
收账?
七娘子就皱起眉头,剪水双瞳里,露出了丝丝缕缕的迷惑。
许凤佳就势仔细地审视起了七娘子的五官。
“不过,也不晓得你还认不认账,又会不会赖账……”一边慢吞吞地道,“我也不知道我想不想收这笔账。不过么,见了你,我倒觉得我没有来错,杨棋,这笔良心帐算不算数,就看你有没有良心了。”
七娘子顿时就怔住了。
万千心绪,一涌而上,叫她再无处可逃。
纵使明知许凤佳正细细审视她的容颜,也没有办法阻止那股热流轰然而上,充塞了双颊,烘得娇颜红烫。
“杨棋……”许凤佳又唤。
这两个字被他念来,格外的千回百转,似乎千般涵义都透了进来。
“你可要仔细想想,你……有没有良心,嗯?”
话里又带了些笑意。
七娘子再忍不住,双颊烧红,垂下头去。
远处传来了小厮尖细的童音。
“表少爷,老爷请您进屋说话……”
她蓦地回过神来。
就翻身碎步下了台阶,躲到了一株老梅后头。
许凤佳于是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了纷纷扬扬的落花中。
梅林间那一股飘逸的暗香,陡然浓厚起来。
114yīn影
大老爷要和许凤佳说诏令的事,自然少不了连篇累牍的分析局势……更少不得叮嘱许凤佳日后行事的方针。
毕竟是长辈,许凤佳又是在江南练兵,算是大老爷的地盘。两家自然要同气连枝,一个鼻孔出气。
七娘子忖度着大老爷今日是不会有空让自己读信的了,索xing直接回房给大太太请安。
心里也不是不庆幸的。
说起来,杨家上上下下,从前她只是忌惮一个二娘子,如今,反倒更怕大老爷。
到底是股肱重臣,一双锐眼,恐怕很少有看不破的yīn私。
七娘子只怕自己的满腹心事,被大老爷这么一看,无端端都要露出三分。
大太太午睡才起来,正和五娘子、六娘子闲话。
见七娘子进来,倒有了几分诧异。
“还当你要在小书房坐上一下午。”
七娘子就笑着解释个中缘由,“……这诏令一下,父亲就忙起来了,很多事都不是我们女儿家方便掺和的。”
“连年先生都请动了。”大太太神色也玄妙起来。
就径自沉思起来。
五娘子、六娘子也都面露思索。
都是官宦人家的小姐,自小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耳濡目染,也都品得出这事的滋味。
皇上这一招棋实在是下得太奥妙了,竟有几分昏招的意思。
一边给了太子水军的兵权,一边又让鲁王造船。
鲁王就藩也有几年了,以他的本事,早把山东一带视作自己的地盘,手底下的能人巧匠何止千百。
把兴建船队的职责jiāo给鲁王,看似是人尽其用。
但万一鲁王在船只上做了手脚,将来茫茫大海上,舰队出了什么事,是天灾还是**,又有谁能说得清楚?
但水军却真真切切是血ròu之躯,死了一批要再补充一批,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皇上做事,还真是云山雾罩,让人看不分明。
鲁王本来就有为一己私yù,扣押军粮的前科……
这样一来,南洋之行的变数,俨然是又大了几分。
大太太也不免叹息,“实在是圣心难测。”
眉宇间不知不觉,已挂上了几许心事。
七娘子又哪里不明白大太太的意思。
杨家已经站到了太子这边,自然不希望鲁王东山再起,为皇位的归属多添几分变数。
只是皇上的身子骨又康健了起来,难免又要玩弄权术,打压太子,拉一拉鲁王,让两个儿子重新成犄角之势,他才能把这皇位坐得安心了。
她不由轻轻蹙眉。
虽然从未接触过皇家的存在,但只看皇上的所作所为,七娘子就直觉不喜这个所谓的盛世明君。
国家大事是国家大事,宫闱私事是宫闱私事,为了他自己皇位坐得安心,就闹腾出这么多弯弯绕绕的,又把天下百姓置于何地?
不过,这样的事,也不是她一个小小的女儿家可以置喙的。
她就给六娘子使眼色。
六娘子还正自琢磨,得了七娘子的暗示,方才忙不迭绽放笑颜。
“母亲!”她笑着上前拉住了大太太的手,“故事才说到一半,您就走神了。这外头的事儿,自有父亲cao心,我们女眷也没法管。还是安安生生地过咱们的小日子吧!”
六娘子生得漂亮,嘴巴又甜。
这娇声糯气的几句话,倒是让大太太眉头一舒。
“好,好。”她笑着拍了拍六娘子的手,“小六说得不错,这些事啊,咱们女人是管不着的,全看男儿家在外头的拼搏了。”
倒也没有再说故事,反而关切地问七娘子,“在前头遇着表少爷没有?”
七娘子不由一顿。
大太太倒以为七娘子不晓得,又解释,“你许家表哥今日来光福找老爷说话,刚才派人进来问好,说是吃晚饭的时候再进来厮见。”
她就慈爱地看了五娘子一眼。
“都是嫡亲的表兄妹,又只有自己人,就不整那些个虚礼了。晚上就在东厢的小暖阁里宴客吧,你们表哥劳累了一个多月,腊月里还不得休息,着实辛苦。”
五娘子也笑,“是,从前都不晓得表哥居然如此实心任事,我还当这一次主事的是萧总兵,表哥不过挂个名头,不想却是倒过来了!”
“水军的事,的确还是你萧世叔cao心得多些。”
大太太却反而否认了五娘子的夸奖。
神色之间,隐隐还带了自豪。
“过了年,你表哥恐怕还有别的差事。”
六娘子溜了七娘子一眼,就微微打了个呵欠,低头玩弄起了裙边的流苏。
七娘子也就含笑垂眸,让五娘子和大太太议论许凤佳的事。
心里却不禁想起了许凤佳的话。
“台面下呢,是应太子的差遣,在江南军界拉拢几个自己人。”
难道是来拉拢诸总兵的?
可是看两人不睦的样子,却又不像。再说以诸总兵的身份,怎么说也要大老爷亲自出手才有诚意。
再说,江南的政界是大老爷的地盘,虽说许家、杨家亲密,但到底把手伸到江南,是犯忌讳的事……
难道是太子心里对杨家不够放心,想要在江南安cha自己的人马,将来改朝换代,就把大老爷撤换了,放上自己的心腹?
不愧是亲生父子,都是一样的圣心难测,皇上的行事叫人忐忑不安,就连太子的作风,都很难让人放心。
七娘子不禁眸光微沉。
杨家到了这个地步,固然是烈火烹油、繁花着锦,几乎富贵到了极处。
但也正因为此,更要处处小心,否则一个行差踏错,就可能万劫不复。
偏偏朝政又是这样晦暗不明,大老爷前几年又卷进了夺嫡的漩涡里……
她就一心一意地为杨家的后路盘算起来。
倒是把许凤佳的事,抛到了脑袋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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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凤佳到底未曾留下来吃晚饭。
只是和大老爷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就又回了胥口。
“廖太监身子骨不好,中军大营又正是事多的时候,没个主事的人,实在是说不过去。”
就又派小厮进来向大太太请罪。
晚饭桌上,大太太就咋舌,“从光福到胥口,就算是快马也要一两个时辰,他也真经得起折腾!”
“到底是年轻人,身qiáng力壮,侵晚回了大营,还可以办上两三个时辰的公事。”
大老爷口中对许凤佳也多了些赞赏。
又训斥九哥,“你表哥就比你大上几岁,里里外外的差事,已是都提得起来了。你一向自负聪明,也要想想到了他那个时候,能不能有他的成就,拿了四品的功名!”
九哥只好放下饭碗起身肃容听训。
大太太忙打圆场,“好了好了,饭桌上还惦记着训子?安生吃饭,吃饭。”
这几年来,大老爷对九哥倒是越发严厉,九哥在他跟前,简直动辄得咎。
不过,古代就讲究个严父慈母,九哥又是家里的独苗,大老爷期望大了,难免过于严苛。
九哥本来正吃得高兴,这么一打岔,不过是再进了小半碗饭,就起身告退,去自己屋里读书。
屋里的气氛就沉寂下来。
几个女儿也都没了胃口,糙糙扒了几口饭,都相继起身告辞。
大太太更是心疼得吃不下饭,勉qiáng陪大老爷坐了一会,就赶大老爷去小书房,“知道老爷心里有事,公务繁忙……也不要把气撒到儿子头上。如今您在这里,往九哥屋里送宵夜他都不敢吃,我看您还是去小书房烦恼您的大事去。”
大太太难得发娇嗔,又是关怀九哥,大老爷听在耳朵里,倒觉得比好话还要受用。
反而和大太太开玩笑,“我倒是不走了又如何,难道那小畜生还真能扛得住一晚上的饿?九哥毕竟是独子,将来要继承家业,太娇惯,将来吃的苦却更多呢。”
这话虽在理,大太太却还是一脸的心疼,“这孩子平时还bī自己不够紧?”
两夫妻又拌了几句嘴,大老爷才沉吟着提起了诏令的事。
“这事小七怕是也和你说过几句了。”
提到诏令,大老爷眉宇间就染上了少许yīn霾。
大太太难免追问一句,“难道小七听来的竟是真的不成?皇上真要再提拔鲁王,让他督造船只……”
“那一位是年纪越大,疑心病竟越重起来,这一转眼又提拔了鲁王……”大老爷也是一脸的苦笑。
就添添减减,把诏令的事向大太太备细说了。
皇上下达的诏令倒也简单,多半都是些海晏河清的套话,牵涉到具体事务,只有寥寥几句。
但就是这几句话里唯一明确的两件事,就是把水军给了太子,又把船只给了鲁王。
皇长子是真的要东山再起了。
“皇上年纪大了,本来就多疑。前几年要到西域采药,西域的那帮子杀才也的确是过分了些,连着推托了小半年。这人在病中,就爱胡思乱想。”大老爷的面孔半藏在yīn影中,被摇曳不定的烛火映得yīn晴不定。“更何况,照我看也未必是胡思乱想……权家这几年来和大皇子走得近,权仲白是谁送进宫中的,皇上心里有数。我看这一桩差事,才是对大皇子真正的奖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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