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娘子也驻足往垂阳斋里看。
许凤佳白天是从来不在总督府呆着的,倒没什么好忌讳的地方。
正巧迎面来了两个仆妇,向七娘子见过礼,又拉了董妈妈,“今年正月里办喜酒……”
都是下等仆妇,嗓门也大,董妈妈扫了七娘子一眼,见七娘子还在打量那两株柳树,就把几个相识带到了通往垂阳斋的月dòng门边上,低低地说了几句话。
七娘子也只好继续做观赏状,一边思忖着董妈妈话里的意思。
才一分家,杨家的地气就盛,柳树就活。这事,也有几分玄妙的味道。
正在出神,就看到许凤佳一边和九哥说笑,一边从屋角绕到了院子里。
大冷的天,他却光了上身,露出了一身的修长紧实的肌ròu。还有大滴大滴的汗不断自下颚滚落,滴到蜜色胸膛上,再一路滚下劲瘦腰肢,消失在淡金红色的下裳中。
一并九哥都是满头满脸的红涨,虽没有如许凤佳一样豪放,却也只穿了中衣,把外袍挽在手中。
七娘子不禁瞠目结舌,露出了难得的震惊。
许凤佳原本边行边说,倒也没有注意到院门口,无意间一个扭头,就和七娘子对上了眼。
117隐私
七娘子进了外偏院还有些脸红心跳。
给大老爷念信的时候,一不留神就读串了行,跳掉了两句。
忙红了脸向大老爷致歉,“是小七走神了。”
大老爷就格外多看了七娘子一眼,“咱们家小七今儿有心事?”
话里倒多出了难得的兴味。
七娘子一下就出了一身的冷汗。
在大老爷跟前,她一向是规行矩步,从来不敢放松。
和这个老狐狸江南王比,自己的那点手段,不过初级中的初级……一双眼一扫过来,好像就能看穿自己心底的那些弯弯绕绕。
她连忙收摄心神,笑着推脱,“进了腊月,家里的事也多,玉雨轩的人事又有变动,女儿就走了神了……”
“噢。”大老爷也不知信了没有,笑着长吟了一声,也就不再理会。
七娘子忙找到了跳过的那一行,重新为大老爷念了起来。
“连年西北收成都不大好,眼下江南又有盛事,愚弟不才,盼望领略江南风景,已有多年……”
这个人文理不好,写得信直如一篇大白话,语意又重复拖沓,七娘子读着读着,不禁就又走了神。
想起了许凤佳讶然的神色。
不知不觉,她又跳读了一行,前言,已是搭不上后语了。
大老爷不由掀了眼皮,带了三分慎重地打量起了七娘子。
这个女儿素来是文雅娴静,处事之仔细,竟是不下于衙门里最得重用的那一批师爷,不论是什么工作jiāo代到她头上,从来都是兢兢业业,用了十二分心思,几乎从不出错。
否则自己也不会这样看重,一径试用,就屡屡让她来外偏院侍奉。
怎么今天一反常态,频频走神……
玉雨轩的人事变动,就这样让她费心?
他就又垂了眼,不动声色地思忖起来。
还是七娘子自己读了几句,才发觉了不对。
不由红了脸喃喃请罪,“女儿心绪浮动,叫父亲见笑了。”
就咬着唇垂下头,望住了脚尖,一脸的愧疚。
七娘子转过年就十四岁了。
虽然比不上六娘子的容色,但也自有过人之处,此时再一咬唇,洁白的贝齿轻轻陷在花瓣一样的双唇里……
也有了一股婉转动人、袅袅娜娜的豆蔻风姿。
大老爷心中一动。
一时之间,真是心绪万千。
面上却是分毫不露,款款起身,亲自携了七娘子的手走到书案前,温言安慰,“人呢,都有心浮气躁的时候。犯错,也是难免的事,给爹爹念信,就算念错了几回,也都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又亲自动手,拾掇起了书案前散放着的各色信件。
七娘子就默不做声地给大老爷打起了下手。
“只是将来出嫁了,到了夫家,就不能像在娘家一样随xing了,有什么事儿,都要压在心底,回了自己的屋里,再行发作。”
大老爷就亲自执了墨条,七娘子忙执盏往砚盘上倒了少许清水,他就一手捏了松烟古墨,缓缓在端砚上绕起了圈儿。
“须知道,修身养xing,靠的就是水磨工夫,”他注视着墨色丝丝缕缕地在清水中漾开,一面缓缓地道,“年轻的时候,你爹也是xing如烈火,这么多年的养气功夫下来,又何曾看得到一丝火气?大户人家的闺女,最讲从容二字。今日爹就送你一卷小轴,日后悬在案头,有什么烦心事,你就多想想这两个字……但凡世上的事,急躁时想不透的,从容时往往就能想透,贪婪时悟不出的,从容时往往就能悟出。”
七娘子纷乱的心绪,随着大老爷低声的开解,竟也真丝丝缕缕消散了开来。
她沉下眸子,轻轻地应了一声是。
大老爷就选了一根上好的大排láng毫,饱蘸了浓墨,屏息静气,在白若玉版的宣州蝉翼纸上,缓缓地写下了从容二字。
待得墨gān了,才细细卷起来,笑向七娘子道,“眼下还不能给你,等装裱过后,我再派人送到玉雨轩去。”
合家上下,能得大老爷墨宝见赐的,七娘子还是头一份。
“女儿先谢过父亲的美意。”她抿唇一笑。
就又拿起信为大老爷轻声念了起来。
沁凉的声音不疾不徐地传进大老爷耳朵里,让他又惬意地闭上了眼睛。
到了向晚时分,才打发七娘子回内院。
“也快到给你娘请安的时辰了。你带了我的话,说我今晚就不进内院了,腊月里还有些琐事,越xing乘今晚劲头足,一口气安排下去。”
待七娘子出了内院,才吩咐身边的老长随,“一会儿等董妈妈送人回来,让她进来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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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太太今天qíng绪也不错。
七娘子才进正房,就听到了她的笑声。
“现在的天下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四姨已经老啦!”透过珠帘,大太太的话声有些模糊,只能隐隐约约听到个大概。
七娘子却是才听明白了四姨两个字,就有掉头出门的冲动。
但立冬却已是喜眉喜眼地为她挑高了琉璃帘,一脸殷勤地问候。“七娘子来了。”
她也只好转身进了东次间,微笑着给大太太请安,“给娘请安了。”
又往大太太脸上相了相,才笑,“娘今早起来说头疼,晚上看着,气色倒好多了。”
说着,就顺势坐到了大太太身边。
今晚人齐全,五娘子和六娘子在大太太左边下手顺序而坐,三个侄少爷在大太太右边下首坐着,许凤佳同九哥却是一左一右,坐在梅花桌边,侧身与众人说笑。
七娘子本来就该坐在六娘子下首——却是与梅花桌比邻的座位。
大太太是一点异状也没察觉出来。
七娘子坐到她身边,她就把七娘子揽在怀里,也相了相七娘子的脸色,“你父亲又把你叫到外偏院去念信了?”
“是,父亲说今晚就不进来了,外头事多,乘着今儿jīng神好,就索xing一道吩咐了算数。”七娘子乘机传递大老爷的口信。
大太太也不着意。
大老爷公务繁忙,有时候连着大半个月,只在外偏院和小花园之间来往,虽然人在总督府,但也很少进内院。
“让你读了半下午的字,可曾赏你几口好茶?”就和七娘子开玩笑。
看得出,大太太的心qíng相当好。
七娘子不禁有几分诧异。
朝局晦暗,大太太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开怀了。
“倒是没有赏茶。”她笑,“是赏了我一幅字。”
众人都有些讶异。
大老爷的书法在大秦都是有名的。
当年还在做翰林的时候,一手楷书就已经得到当时的太子,如今的昭明帝亲口称赞。后来登上江南总督的位置,一时兴起给几间佛寺留下的匾额,也都得到了江南文士的jiāo口称赞。
只是大老爷素来珍重墨宝,平时轻易,是不会赐字于人的。
没想到家里的几个孩子,倒是七娘子得到了这样的殊荣。
大太太看着七娘子的眼神,就有些幽深起来。
回头一想,倒也释然。
怕是也体谅七娘子这一阵侍奉笔墨的辛苦吧。
“好,连九哥都没有得过你父亲的字,不想倒是小七先拔头筹。写的是什么?”她也为七娘子高兴起来。
七娘子不禁就看了看许凤佳。
许凤佳已是打扮齐整,换上了家常玄青色百宝纹直缀。
年纪越长,这人好像就越来越喜爱深色衣物。
越发显得一双眼亮得好似烧化的琉璃,七娘子真怕什么东西被他看久了,甚至会自燃起来。
他神色自若,似乎并不以刚才的尴尬为意,规规矩矩地看着手边的黑瓷兔毫茶盏,眼神是一点都没有不规矩。
九哥却是贼忒兮兮,一双眼珠子看了自己,又看看许凤佳,再看看五娘子,又看看大太太……
“是从容两个字。”她垂下眼望住了鞋尖,轻声回答。
大太太愣了愣。
一般说来,长辈赐下的字,都包含了自己的美好祝愿。
就好比大老爷是决不会给九哥写淡泊两个字一样,写给七娘子的从容,肯定是希望她能在未来的日子里,努力往这两个字靠拢。
“看来你父亲对你期望不小啊。”她就好笑,“我们家七娘难道还不够从容?”
大家都跟着笑,“就是,若是七娘子还不从容,那五娘子可就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五娘子哼了一声,别过了脸,“才不和你们计较。”
大太太越发开心起来,就连敏哥都不禁微微发噱,更不要提达哥、弘哥。
许凤佳也看着五娘子笑起来,却没有多说什么。
又坐了坐,就起身向大太太告辞,“快到饭时,也该回垂阳斋了。”
九哥跳起来,“表哥,今晚到及第居吃饭吧!”
又拉扯几个堂兄弟,“哥哥们也都一块,热闹有伴,在这女眷堆里坐了半日,倒坐得我浑身不自在……”
敏哥也就带着两个弟弟向大太太告辞。
几个少年郎一出东次间,就嘻嘻哈哈起来,笑声隔着玻璃帘子传进来,虽不那么响亮,但笑声里蕴含的那股少年所特有的青chūn,却是怎么都掩不住的。
七娘子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还真怕许凤佳和九哥有一个人没能把不对藏住。
在现代社会,不要说半/luǒ,就是正面全/luǒ,看过了就是看过了。
可是在古代……这件事要是传了开去,自己的名节可就全完了。
虽说也有许凤佳处事莽撞,光天化日之下赤身**的罪过,但自己窥视男眷居住的院子,说起来也是不庄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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