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从小就有些**,连七娘子都不甚了了,当年轻红阁前的一幕,背后隐然就有几个身影,连七娘子都摸不透她们的身份。
这一点,倒是很像大老爷。
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东里间,九哥把书案前的椅子给七娘子坐了,自己倚在书桌上,低头沉思许久,才慢慢笑,“表哥这一向什么事都不顺,公务又忙,这一遭找我,是吐苦水来的。”
“他要追捕的那个人还没有消息?”七娘子不禁关心地盯着问了一句。
旋又明白过来:若是捉住了这人,只怕早就鸣金收兵,把亲兵遣回胥口了,又何必在垂阳斋居住。
看来许凤佳是公务也忙,私务……也不省心,这几个月里外jiāo煎,日子的确是过得不大舒心了。
“嗯,还没有消息。”九哥脸上也多了一层yīn霾,“据说这是鲁王身边最信重的家臣,这几年在江南的几桩风雨,都是他闹腾出来的。东宫忌讳此人已久,这一次会把表哥派到江南来,还是为了拔除掉这根ròu中刺,只可惜此人身手高超行踪诡秘,居然在杭州还是被他逃了。”
他就若有若无地,探询地望向了七娘子,“表哥现下就是以身作饵,我很担心他反而玩火自/焚呢。”
拿自己做饵来钓鱼,还是钓一头手里人命累累的大鱼,许凤佳也实在是太行险了些。
七娘子难掩关心,“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表哥要是出一点事,我们杨家也难辞其咎……父亲和你都该劝说着表哥……”
望着九哥眼里越来越重的笑意,她的声音也渐渐地小了下去,终于消融在一片寂静中。
屋内一时就静了下下来。
九哥细细地审视着七娘子的容颜,半天才不禁笑叹。
“你分明就喜欢表哥……七姐,你说实话,你为什么不愿意嫁进许家?”
七娘子咬了咬唇,难得地露出了无奈,“善久,又来了,当时在玉雨轩,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我不信。”九哥轻轻截断了她的话,“这辈子我最想要你开心如意……还有什么样的夫婿,能比得上表哥?年少有为、出身富贵,最难得对你一片深qíng,将来过门,纵使前两年难了些,只要夫妻同心,又怕什么?”
少年郎就是这样,好似只要喜欢两个字,就抵得过之后十数年的辛苦与挣扎。
只是九哥语意挚诚,七娘子也听得出来,他的确是以许凤佳为难得的良配,真心希望自己能嫁进许家,享尽平国公府的荣华富贵。
不禁又想到了当年九哥在病chuáng上的几句话。
毕竟是富贵乡里长大的孩子,提到出人头地、扬眉吐气,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嫁入高门……也怪不得九哥。
越融入这个时代,七娘子反而觉得自己越孤独,五娘子是这样,许凤佳是这样,连九哥都是这样,越发显得她的顾虑一片伧俗。
“我今天过来,就是要吩咐你,表哥再和你提亲事的事,你务必要好好劝阻,转达我的意思。”她迎视着九哥,语调坚定,“我相信以表哥的傲气,不会做牛不吃水qiáng按头的事,就算他来提我,太太也不会答应,就算太太答应,我本人也不会答应……这主意我已经拿定了,善久,你懂我也好,不懂也罢,这话,一定传给表哥听见,好吗?”
九哥就沉默下来,望着七娘子半晌,yù言又止。
“好。”终于,他颓然答应。
七娘子这才大松了一口气。
她相信以许凤佳的心高气傲,是一定不会娶进一个心不甘qíng不愿的新娘的。
不论他之前准备了多少手段,得不到自己的配合,想要绕过大太太,那也是千难万难。
更不要说大老爷现在对自己有了别的安排……
这门亲事在私底下经过这么多波折,终于还是有了回归正轨的迹象。
九哥又低头闷闷地问七娘子,“那你的意思,是想让五姐嫁进许家……”
“不是我的意思如此,是本来就该如此。”七娘子不免无奈。
分明自己也是程朱礼教的受害者,怎么搞的反而像个棒打鸳鸯的乔太守。
“以五姐的xing子,能嫁进许家,已经是最好的归宿。”她的话里未尝没有些指责,“封公子迟迟没有音信,两家更是恩怨纠缠,婚事难成。她要是嫁进别家,还不如嫁进许家,三姨喜欢她的xing子,是一定会护着她的。”
以五娘子的身份,是肯定要嫁到门当户对的人家的,在这个范围内,许家当然是最好的选择。
九哥想要成全五娘子的一片痴qíng,不能说没有姐弟之qíng在里面,但也不能说没有自己的私心。
只是到底年小,不懂得很多时候,一份感qíng不一定要表达出来,深藏在心底,也不失为最好的结局。
九哥的头就越来越低,“可……可五姐不是和表哥说了,她不想嫁进许家吗?”
七娘子就是一惊,“你怎么知道?”
那天回廊上的一番对话,说起来,知道的人也就是三个当事人,还有那个叫做连鱼的小丫鬟……
九哥也是一震。
这才晓得自己说错了话,露出了一些羞赧。
“我自然有我的消息。”就带了些仓促地敷衍,“合家上下,能瞒得过我的事,只怕还不多呢。”
七娘子看着九哥的脸庞,就很好笑。
本事没多大,傲气却没有多小。
“那你知不知道,今年chūn天,朝廷要派人采选太子嫔的消息?”她就问九哥。
九哥猛地一震,双眼一下大亮了起来。
“真有此事?你是听谁说的?!”他霍地一下站起身,在屋内来回走动了几步。
七娘子含笑看着九哥,只是不说话。
九哥也不在意,双眉紧皱,兀自就盘算了起来。
过了一会,他看了看七娘子,眼神又慢慢地黯淡了下来。
“可惜七姐对这个位置,怕是更没有兴趣啦!”他唉地一声,喃喃自语。
七娘子不禁抿唇轻笑。
虽说隔着千百年的思想差距,以至于两姐弟之间沟通不良,但九哥心底,毕竟还是很疼自己的。
她的心事,他不会不懂。
137.刀光
玉雨轩的梨花渐渐地都含苞待放,答chūn风的桃花也有了香味。
昭明二十四年的chūn天,来得特别晚,进了三月天气才和暖起来,雨水淅淅沥沥,却还带了冬日的yīn冷。
三月初,鲁王也终于有了动作。
御史台像是忽然间发觉大老爷的江南总督做得不够称职,十余天内,朝中就多了百多封奏折弹劾大老爷“擅专威福、挟权自重”,又提出江南盐税多年来积弊沉重,是大老爷中饱私囊------
而秦家、许家、孙家却都反常地沉默,大老爷也若无其事,只是忙着将去年秋冬二季的税赋平准入库。
大太太虽然整夜整夜的睡不着,面上却也是一片风和日丽,甚至还主动请李家并诸家上门吃chūn酒。
全江南能和杨家来往的,也就是这两户人家了。
李太太欣然赴约,诸太太却托了病没有来。
大太太索xing就在百雨金里摆了两张小桌,让姨娘们出来陪李太太带来的刘姨娘、马姨娘说话。
两家颇有些通家之好的意思了——一般人家请客,是不会让姨娘们出来见人的。
“我想着,横竖也不是别人家。”李太太chūn风满面,和大太太唠家常,“这两个姨娘又都是府里出名的贤惠人,能带着到杨家做过客,在我们李家那就有了体面。”
大太太只好笑,“可不是?自己人自己人,不必讲究那么多虚礼。”
她自己却带了李太太在聚八仙里吃酒说话,两个太太在东里间开了小桌,几个女儿家放到西里间,大家各自方便。
私底下又吩咐七娘子,“你五姐这些天一直落落寡欢,今儿有别家的姐妹过来说说话,兴许能好些,就别到我们跟前来立规矩了。你带着五姐好好乐一天,啊?”
亲生女儿,自然看得着紧。连五娘子偶尔流露出的落寞,都瞒不过大太太。
话虽如此,席间的气氛却还是很沉闷。
不止是五娘子,李家的九娘、十娘也都是一脸的心事,就连一向是开心果的六娘子,都是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更不要说七娘子自己也有一肚皮的烦恼了。
一顿饭吃得就很沉闷,反而不如在解语亭里吃酒的男眷:大老爷的笑声往往越过水面,都传到了聚八仙来。
几个小娘子望着满桌子的时鲜,都是吃了几筷子就住了口,一个个不是托腮凝思,就是垂首摆弄裙角,反倒是五娘子来活跃气氛。“一个个都到了有心事的年纪了?往常来百芳园,新鲜得恨不得上蹿下跳,今日学淑女,装得倒蛮像的——我听说九娘定亲了?”
李九娘顿时露出了愁容,“嗳,再不要提这件事了,这门亲事倒不如不成的好!”
七娘子扫了九娘子一眼,细声向五娘子解释,“九娘子的嫁妆------”
五娘子登时会意。
就一扫门帘,无声地长出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李九娘是庶出,当着外人这样说话,传到李太太耳朵里,肯定落不了好。
就又和七娘子一起岔开了话题,问十娘的婚事,“十娘子又是为什么不开心?”
十娘子却是伤心自己屋里去世了的一只小猫。
几姐妹顿时热闹起来,你一言我一语,都推五娘子屋里的斑斓虎和七娘子院子里的百灵鸟养得最好,多年下来平平安安,斑斓虎年纪虽大了,却还极jīng神,七娘子屋里的那只百灵,也是越老越爱叫。
五娘子就笑嘻嘻地向七娘子挤眼睛,“那只百灵七妹当然伺候得好,有来头呢!”
“有故事?”就连李九娘都jīng神起来。
七娘子却是看着五娘子出了一回神。
五娘子笑盈盈的,眼角眉梢都看不出不对,好似她不过是开了一个最普通的玩笑。
她好半天才笑,“别听五姐胡说八道------好端端一条生灵,当然要伺候好了不是------”
屋内的气氛就活跃起来,大家斗了一会嘴,又相邀去小香雪dàng秋千、打双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