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思绪清楚,并未曾昏昏沉沉发起高烧,躺了躺,就叫立夏给她拿一本书来看。
立夏一边应一边安顿上元,“姑娘淋了雨,只怕要发烧,今晚我来值夜,和你换个班吧……”
有她忙里忙外,七娘子真是一点心都不用cao。
索xing就翻书翻到了掌灯时分。
上元并乞巧也都出了屋子,七娘子又素来不喜欢妈妈上夜,屋里一向只留一个大丫环服侍。
屋内终于也静了下来。
立夏为七娘子剪了剪烛花,顺势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七娘子倒觉得有趣,“怎么,一脸的沮丧,好像谁给你气受了才是。”
立夏yù言又止。
想到主仆两个从南偏院一路扶持,一步步走到今天……七娘子一向的信重与关怀。
到底还是大胆开口。
“姑娘……是怕自己镇不住平国公府的场子,所以才回绝了表少爷的好意么?”
七娘子就住了翻书的手,望向了立夏。
这丫头比她大了两三岁,现在也是十七八岁的年纪了。
望着自己的那双眼,却依然透着澄澈。
在这件事上,所有人都有自己的立场,自己的想法,很多话和她们说,只是对牛弹琴。
唯有立夏,是从头到尾,只会站在她这边的。
她放下了书本,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很多老生常谈,都有它的道理。”
立夏没有开声,静静听着。
“如果今天五姐有别的好亲事,表哥上门提亲,母亲许了,我也不怕我在平国公府压不住阵脚。可现在明摆着,太太看中表哥,是看中他做五女婿。临阵换人,不管有再多理由,母亲心里是肯定不会痛快的。换作是从前,她是肯定不会答应的。”
“就算有父亲在上头压着,或者用别的手段促成了亲事,这内院究竟还是她在做主,嫁妆、礼数、陪嫁的下人、出嫁后的来往……有娘家撑腰和没娘家撑腰,可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父亲能给我嫁妆,但这些事,都是他给不了的。”
“好,就算是娘家和我关系疏远,婆家看不起我的出身,我也可以在许家站稳脚跟,不过头前几年要战战兢兢,看婆婆的脸色度日……我可以忍。”七娘子喃喃自语,“只要表哥心里是喜爱我的,我终究能混出头来,十多年都辛苦过来了,再辛苦几年,也不要紧,日久见人心,许家终究会是我囊中之物。”
立夏不由张了张口。
七娘子的话,难道不是表少爷的心声?表少爷打的,难道不是这个主意?可又为何——
“我知道表哥就是这样想的,”七娘子垂下头笑着叹了一口气,“只要我心底有他,他心底有我,在外面受再多的气,关起门来,两夫妻互相打气,最艰难的几年,还是可以过去。”
“只是表哥他毕竟是男丁,他的世界很广阔,我的世界却很狭小。他受了气,有外头的无限天空可以翱翔,我的天地却本来就只有井口大小。嫁到许家,我就什么都没有了,只能依靠他的喜爱。”
“换作是你,你会不会担心,这喜爱褪色后,自己还有什么?”
她的容颜平静似水,“不是我看不起表哥的真心,只是这个道理,立夏你一定要记住,一旦女人只能依靠一份虚无缥缈的喜爱来安身立命,她心底是一定不会踏实的,现实俗世的重量,或者会让这份喜爱变质……而任何一点可能一旦发生,对女人来说,她就已经一无所有,男人却还会有整个世界……与其走到那一步,再来相看两无言,倒不如心狠一些,给未来留一些怀想的余地。”
立夏怔住了。
不由在心底咀嚼起了七娘子的话,越咀嚼,越有滋味。
七娘子也望着立夏微微地笑。
心湖越发静若死水,不起波澜。
失恋一次有什么大不了?日子还不是一样要过,就算有伤心如涨cháo,这cháo水也终久是会退的。
142锦绣
许凤佳第二天就启程出发,离开了苏州。
据说是一早和大太太告了别,就带上廖响马并两百兵丁,一路急行军出了城门,赶了个大早。
“也好,越是突然,那些个心里有想法的人家,就越仓促。”大老爷就和大太太闲谈。“路上真要出事,以凤佳的才具,是必定能应付下来的。”
大太太却是一脸的不乐意,“谁和你说这个了……”
竟是难得地对大老爷露出了不耐烦。
大老爷连声苦笑,“小孩子事业为重,这种事他在不在苏州又有什么关系?也正好,不然两家说亲,他也不好在垂阳斋住下去了。”虽说句句在理,但大太太还是端了一天臭脸,恰好五娘子、七娘子同时感了风寒,正院更是忙得厉害,她索xing也躺到chuáng上称了病。
好几天才收拾心qíng去看望两个女儿。
先去了月来馆,没坐半个时辰就又出来了——和五娘子母女两个单独说话,总是很容易不欢而散。
这才进了玉雨轩,慰问七娘子的病qíng。
七娘子不过是淋了雨,有些微微的发烧,吃了几服药,烧是已经退了,人倒是还有些懒懒的,见大太太进来,作势要起身相迎,大太太忙上前几步按下了她的肩膀。
“傻孩子,和娘还客气什么。”
两母女就母慈女孝地客气了几句。
大太太慢慢的就不说话了,只是看着手指甲发呆。
七娘子看在眼里,如何不知道这是有话要说?
“立夏,去给娘换杯新茶。”她随口打发了屋里的立夏。
立冬也识趣地跟在立夏身后,出了屋子。
大太太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慢慢地靠到了七娘子身边。
“你二叔的回信已经到了。”一开口,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
七娘子还以为她要吐婚事的苦水,不想大太太却提起了这茬,倒是jīng神一振。
“我在信里不过是问了问这个欧阳小姐的人品,说是在苏州听到了几句不好听的话。你二叔倒是反应很大,给我写信,说是这门婚事有些不谨慎了,只是现在骑虎难下……”大太太倒是很有几分好奇,说起来,兴致盎然,“也不晓得这欧阳小姐到底是哪里不对,这一打听出来,居然就让你二叔后悔成这个样子。”
七娘子也很期待,只好安慰大太太,“嫁过门就是您的侄媳妇了,有什么不对,还不是一眼就看出来?”
大太太若有所思,“你二叔还说,要把香姨娘送回西北服侍你二婶,自己再抬举一个姨娘管家,只可惜京城没有合适的人选,想问我讨要一个管事丫头过去,一过门就抬举了姨娘位份管家呢。”
“这二叔也实在……”七娘子不禁失笑。“该说是知qíng识趣好呢,还是矫枉过正好。”
三兄弟要离开苏州去西北赴考,不管考上考不上,短期是不会再回江南的。
二老爷这时候要大房送一个管事丫头过去,用心不问可知。说起来。也的确是态度良好,相当的配合了,还免去了大房的一番思量。
大太太就和七娘子商量,“你看把谁给你二叔好?要不是立冬已经说定了亲事……”
七娘子心头一跳。
“立冬生得不大好看,实在是上不了台盘。”她漫不经心地否定了大太太的意思,反而顾左右而言他,“这事娘还是要问过父亲的意思,说不定父亲手里有更好的人选,也未可知……”
大老爷年中总要收下十多个美少女,大部分都不会收用,而是转送出去,这种权贵人家互赠姬妾的行为,在大秦相当普遍,他手里是肯定有一些才貌俱佳的年轻少女的。
大太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倒也是,真从丫鬟里提拔了谁送过去,倒是做得有点不好看了。”
就又和七娘子说起了chūn闱的事,“今年恩科chūn闱之后,几年内怕是很难再开恩科了,我倒是有些后悔,去年应该把九哥打发回老家试试身手的。”
两边才说了几句琐事,大太太深吸了一口气,许家两个字方出口,屋外就传来了一阵喧嚣。
“太太!”梁妈妈面色沉肃,难得地带上了少许慌张,疾步进了屋子。“请快回正院换衣裳,闽越王妃亲自登门拜访了,帖子刚送到门口,据说人是已经在半路上了!”
大太太惊得一下站起身来。
面上神色数变,自言自语,“这……王妃是什么时候到的苏州,又怎么忽然要亲自登门!”
七娘子心中却是五味杂陈,半天才望着大太太抿嘴笑,“娘就放心吧,此事必定是喜事,还是您悬心已久的大喜事!”
大太太将信将疑,又沉思了片刻,就被梁妈妈拉出了堂屋。
七娘子脸色这才一变,慢慢地沉下眼思忖了半晌,才自失地摇了摇头,笑着抬起脸。
立夏轻手轻脚地走进屋内,“奴婢已经打发了中元和乞巧去探消息,正院那里一有消息出来,咱们就能知道。”
七娘子不置可否,微微一点头。
就盯着被褥笑,“其实探不探消息也没什么要紧,闽越王妃上门……肯定是为许家说亲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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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到了下午,阖府上下都晓得闽越王妃上门,是受了许家的请托,上门提亲做大媒的。
“真是好大的脸面!怪道耽搁了这样久,原来是请的大媒还在路上,昨日正好和凤佳打了个前后脚,活像是商量好的一样。”大太太已是容光焕发,“王妃是来苏州游览chūn景,想着小住一段日子,不想许家就把人qíng托到了这个大贵人头上。我们家哪里承受得起这样的脸面?实实在在是受宠若惊,我说本来还想把小五再留几年,这样看,倒是舍不得也得舍得了……”
来请安的几个儿女,都听得一脸微笑——五娘子却是还没痊愈,又要回避,就免了她的请安。
六娘子一边笑一边看七娘子。
见七娘子也是一脸qíng真意切,与有荣焉的笑容,她的笑就微微地停滞了片刻。
才又武装起了一脸的欣悦。
“这可是别人盼都盼不到的好事呢,五姐真是好福气!”这羡慕,的的确确也是发自真心。
大太太人逢喜事,看谁都顺眼,听六娘子这么一说,恨不得立刻把她引为知己,“可不是这个意思?虽说小五福分浅,没能……但这王妃当大媒的脸面,就算是放到京里,又有几户人家能比?”
看来这位饱经世事的主母,已经为五娘子谋划了婚后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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