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家现在正当富贵,前后几任主母也都是名门嫡女,就是庶子娶进门的,也都是上等人家的嫡出女儿。
五娘子嫁过去,头几年是肯定要受些白眼的,就算有许夫人护着,在太夫人和几个妯娌跟前,也没法把腰杆完全挺直。
可有了王妃上门说媒,可就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了。五娘子过门后,从面子到里子,都是金光闪闪成色十足,日子当然就更好过了。
说得过分些,大太太就算是对二娘子,怕都没有对五娘子这样用心。
在场的人也都听懂了大太太的潜台词,都跟着笑,“太太就放心吧,以咱们家的身份,五姐在许家本来就受不了多少气的!”
大太太一脸的笑,“真是不来不来,一来都赶着来,这下好了,今年是有得忙了!”
看了两个女儿一眼,就没有往下说,而是转了话题,问她们,“台妈妈教得好不好?对你们严苛不严苛?京里来的妈妈,规矩大些,有什么委屈,就自己忍耐忍耐,啊?”
敏哥就望了七娘子一眼,又不期然和九哥对上了眼神。
两人都是一怔。
敏哥就微微笑,润了润嗓子,“其实近日来,也是向伯母辞行的。”
大太太不免有些惊讶,“怎么这么快——不是说进了四月再出门?”
敏哥清了清嗓子,扫了达哥一眼。
达哥就笑着向大太太解释,“大哥觉得,在苏州有些太舒服了,我们的同学又多,三天两头约出去会文,说是会文,其实就是吃酒,很耽误读书。二来呢,弘哥的xing子您也知道,本来就野……”
大太太正在兴头上,听说几个侄子要提早启程,还真有些不舍,“这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见了!”
虽然之前几个侄子口口声声,没考上还是要回苏州读书。但现在大房要抬举个姨娘安cha到二房去,很多事自然就有了改变,这也都是彼此心照的事。
敏哥三兄弟忙又跟大太太客气,连说一定会常常给苏州写信。
大太太又哪里是真的在意这个?又客气了几句,也就罢了,“好,好,你们究竟大了,我也不好婆婆妈妈,反而拘束了你们的脚步。”
又问,“可要把南音带着一起上路?”
众人不约而同,都目注敏哥。
说起来,第二代里,也就是敏哥有了通房,几个弟弟,连婚事都还没说。
敏哥沉思片刻,歉然一笑,“去西北的路实在不好走,这一科要是能考上举人,明年还要到京城,若是考不上,也要到京城探望父亲,倒是想请伯母受累,安排人手把她送到京城去呢。”
这样的小事,大太太当然是顺口就答应了下来。
却也是意味深长地冲着敏哥笑了一笑。
小小年纪,心思倒是深沉。
南音去了京城,敏哥在京城,就多了一双眼睛。
难怪这样看重这个通房小丫鬟,原来是喜欢她识得几个大字……
就不由得和七娘子jiāo换了一个眼色。
九哥也是目光连闪,想了半日才笑着扯开话题,“五姐羞得又称病不见人了,这个习惯倒不好,一会我要去月来馆臊臊她!”
顿时惹得大太太一阵畅笑,“她脸皮嫩着呢,你们也别太过分了!闹得这孩子不敢出来见人,反而不大方了,过几天还要跟我一道去闽越王行宫,谢过王妃的殊恩呢!”
又嘱咐六娘子和七娘子,“你们也一样要跟着到行宫做客的,都留神打扮起来,不要丢了杨家的脸。”
六娘子、七娘子忙起身低头应了是。
一家人正在说闲话,大老爷进了屋。
虽说他养气功夫好,喜怒不形于色,但也不禁有些喜色外露。
以闽越王恩宠之深,肯为杨家、许家做媒,里头的政治意义,要比杨家所得的一点脸面更深远得多,只是不管怎么解读,对杨家都是有益无害。
“都在呢?”他在大太太身边落座,笑着拍了拍大太太的手,“是看太太心qíng好,都过来锦上添花的吧?”
众人顿时都笑做了一团,大太太也嗔了大老爷一眼。
却不禁笑开了花。
又问大老爷,“今儿个倒是没有多少事忙,这样早就进了内院?”
“昨天chūn闱放榜,今天消息应该到苏州了,”大老爷看来也很写意,竟难得地jiāo代起了自己的行程,“除了等这一张单子,也就没有什么别的事了。盐铁司的事告一段落,chūn耕有地方官去忙,我们只忙着把银两盘点入库,平准账目罢了。”
和几个月前的惊风密雨相比,现在的杨家,无疑沐浴在一片和煦的chūn意之中。
敏哥也露出了放心的神色,“伯父公事顺利,就是一家老小的福气了。”
这孩子实在是会说话。
大老爷扫了敏哥一眼,微微一笑,看得出,对这孩子,是多了些喜爱。
倒是弘哥xing子直,也不顾奉承大老爷,反而问,“伯父,这一科的金榜要是到了,能给我们也看看?也不晓得这一个恩科,能录多少进士。”
朝廷这几年频频加开恩科,人才储备就少,有时候往往还取不足三百名,弘哥的好奇,是很有道理的。
大老爷自然不会在这样的小事上苛待几个侄子,随意答应了下来,就叫六娘子,“听说你跟着台妈妈学礼仪,进步了不少?”
六娘子顿时一脸的战战兢兢,“台妈妈说女儿笨手笨脚的……倒没有夸过女儿。”
七娘子忍俊不禁,噗嗤笑出了声。
大老爷就是找个话头要考察她的礼仪而已,没想到随口一句话,倒是被六娘子当真了来辩解。
大老爷眼底也有了微微的笑意。
六娘子真是天生就的这一股可爱娇憨,太可人疼了。
正要说话时,立冬通报,童妈妈进了里屋。
她呈了一封鼓鼓囊囊的信给大老爷,“您嘱咐金榜一到就给您送来……”
大太太笑着赏了童妈妈的座。“难得进正院来,叫立冬倒碗茶来喝。”
大老爷接过信封,拆开了取出一卷油纸,随意瞥了一眼,就递给七娘子,“字小得很,你念给爹听听?”
七娘子兴致盎然,接过信纸清了清嗓子。
“浙江省绍兴府山yīn县沈墨,一甲头名,赐进士及第!”
众人顿时嗡嗡地议论起来,“这是山yīn县的第几个状元了?”
“果然是文墨风流之地!”
“江南一带实在是钟灵毓秀!”
大老爷捻须微笑:他是江南总督,自然乐见江南文风大盛,自己也与有荣焉。
“山西省太原府寿阳县梁一超,一甲次名,赐进士及第。”七娘子也抿唇一笑,又往下念。
她的声音忽然一滞。
顿了顿,才轻声往下念,“江苏省苏州府震泽县封锦,一甲三名,赐进士及第……”
143探花
chūn天像是在一转眼间就席卷了整个苏州城。
最后一缕冬风依然不知不觉地远去,自海边chuī来了和暖的南风,chuī得苏州城的少女们chūn衫日薄,百芳园外的河道里,也有了船娘卖藕卖鱼的招呼声。
百芳园内,寒冬却似乎相当顽固,即使已经进了chūn四月,还有丝丝缕缕的余韵,环绕在树梢。
七娘子步出玉雨轩,望着晴明的天色,无声无息地长出了一口气。
她又摆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徐徐往正院方向行走过去。
半路上恰好遇到了五娘子。
也是才从月来馆出来,往正院请安去的。
“五姐。”七娘子含笑招呼。
五娘子却是面色僵冷,半天才点了点头。
两姐妹虽然并肩往正院去,却是谁都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虽然七娘子极力作出自然的样子,但难就难在五娘子根本一点都不配合。
这明媚的少女似乎在一夜间愤世嫉俗了起来,不论对谁都没有好脸色,只是对七娘子,尤其没有话说。
七娘子也不是不明白她的心结。
只是事已至此,五娘子对她的看法,早已经不再重要了。
两人并肩进了正院堂屋,还没掀帘子,就听到了大太太的笑声。
和五娘子比,大太太这一个多月,却称得上是逞心如意。
许家请动闽越王来当大媒的事,已是她生平的得意事之一,毕竟当年二娘子的婚事,也不过是由秦帝师做媒,说起来,五娘子的脸面还要更高一筹。
虽然五娘子木木讷讷,不见欢容,但无论大太太还是台妈妈,都极满意五娘子的不动声色,直呼这才是大家气象。
七娘子冷眼旁观,只觉得亲生母女当到了大太太与五娘子这份上,也实在是太难得了。
只是许凤佳前脚才走,后脚闽越王就上门提亲,对象正是五娘子,多少也让她犯起了疑心。
更是十分庆幸:好在当时心中尚有一线清明,能够坚持回绝此人,否则今日,尴尬的人就要换作是她了……虽说没有十分准,但从闽越王上门的时间来看,或许许夫人与自己的独生儿子,也并不是一条心。
“都来了!”见到两个女儿联袂而至,大太太忙笑着招呼。
又啧啧连声,称赞七娘子,“这小七是开了窍了?打扮得一天比一天清雅,这才是豆蔻少女该有的样子呢!”
梁妈妈、王妈妈顿时连珠pào似的应和,“可不是?这一下就有了少女的样子了!”
七娘子咽下一个苦笑,谢过大太太的夸奖,“我晓得娘是偏疼小七,不愿看着小七被六姐比下去。”
又引得大太太去夸早到一步的六娘子,“您看,小六新做的这条裙子,花色也好,剪裁也新,这一长串的五福流苏,又喜庆又俏皮,真是亏你怎么想的出来!”
六娘子面上一红,又羞又喜的样子,极是惹人怜爱,“娘只会笑话我和七妹。”
五娘子转了转眼珠,瞥了七娘子一眼,毫不掩饰地露出了轻蔑。
“怕是知道了选秀的消息,七妹才知道打扮。”她捂嘴轻笑,“否则就算是求着她,她都不肯打扮出来给我们看呢!”
屋内的气氛顿时一窒。
朝廷要在江南选秀,充实后宫的消息,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诏令已经下发,采选太监都上路了,杨家的女儿们,当然也知道了这个消息。
六娘子若无其事,吃完了睡睡完了吃,是一点都没有多添心事。
五娘子却是乍听消息,就做恍然大悟状,盯了七娘子几眼,看得她心中很不舒服。
自打封锦中榜的消息传了出来,五娘子就好似回到了多年前,对七娘子是防范中带着敌意,好似七娘子的一言一行,都是在和她作对。
大太太不禁皱起眉头,冷冷地瞪了五娘子一眼。
“年纪越大越不懂事了?”她抬高了声调,“吃完饭,自己回去静坐半个时辰。”
六娘子瞥了七娘子一眼,若有所思地偏首沉吟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