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九哥在屋里哭起来了!”
立chūn也拉了拉王妈妈的衣角。
王妈妈就笑着对霜降说,“稍等片刻,我去和九哥说两句话。”其实,九哥还在家学里没有回来。
说着,三个人进了屋。
七娘子在堂屋坐着,手指轻轻地扣着青花瑞shòu纹小盖钟,看到王妈妈进了屋,忙站起身笑着招呼。
“虽说王妈妈照管的是府中所有财务、琐事,但母亲却是把姨娘们的事,jiāo给了四姨娘。”她笑得很无辜,“咱们都是正院的人,虽然母亲不在,但也不能被姨娘骑在脖子上拉屎拉尿。”
王妈妈何等老于世故,七娘子一点她就明白了过来。
大太太刚走,现在形成的处事规矩,很容易在接下来的几个月悬为定例。
大太太把八姨娘jiāo给了四姨娘,八姨娘的事,就该让四姨娘来cao心,主屋出面给八姨娘请大夫,费力不讨好,也容易给四姨娘兴风作làng的借口。
她顾不得和七娘子多说什么,就匆匆地走出了屋子。
“四姨娘五六年前,cao持家务的时候,手中也颇有一批管事的人。”她神色冷厉,“难道她不知道苏州城最好的大夫是哪个,要来问我?”
霜降就算有刀一样的利嘴,对着黑口黑面的王妈妈,也不好发作出来。
“还不快去回了四姨娘,让她自行找人出府请大夫?”王妈妈立起眉。
霜降扭头就跑了。
王妈妈这才进屋谢七娘子,“多亏了七娘子冷静细心。”
七娘子眉宇里一丝快意都没有,“八姨娘的肚子不消停,就给了四姨娘生事的借口。”
王妈妈哼了一声,吩咐立夏,“吃过晚饭,把八姨娘屋里的大寒叫来。”
立chūn眉眼中也露出一丝不屑,“太太把姨娘的事jiāo给四姨娘,可不是为了让她借着八姨娘的肚子作威作福的。”
七娘子终于放下了半边心。
“七姐。”九哥下了学,在处暑的陪伴下高高兴兴地跑进了屋里,“我的东西都布置好了?”
七娘子看了看立chūn与王妈妈,对九哥露出微笑,“嗯!你去看看合不合意!不合意,再改!”生疏客套,就好像在招待贵客。
九哥也看了看王妈妈,“多谢七姐!”他小心翼翼地说,就像是个初来乍到的小客人。
王妈妈不禁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
立chūn把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就晕开了一股莫名的惆怅。
16近人
大寒侍候完八姨娘的晚饭,便来了西偏院,清秀的面容上还有几分疲惫。
“还没吃晚饭吧?”立chūn笑吟吟地问,“就在西偏院吃一口?”
大寒虽然是二等丫鬟,吃的用的,和寻常人家的小姐也差不多,但立chūn吃用的,显然要更jīng致一些。
“八姨娘现下歇得早!”大寒有些气喘,“再过半个时辰也就要睡了,和姐姐说说话,就得回七里香去侍候她洗漱。”
“这都五个月了。”立chūn不由得沉吟,“怎么还这么不安生?大夫怎么说来的?”
“大夫说是八姨娘心里有事。”大寒就有些胆怯地看了立chūn一眼。
立chūn平时在大太太身边,俨然是左右手的样子,说起来,倒要比平时的八姨娘还有脸面,积威已久,就算八姨娘现在有了个护身符,大寒依旧对立chūn有几分惧意。
立chūn就收了脸上的笑,低头看着手里的茶碗不说话。
九哥搬到了西偏院,正院堂屋就没有人气了。大老爷平时从来也不在堂屋过夜,不是住在浣纱坞,就gān脆在外书房过夜,立chūn和王妈妈当然不好狐假虎威,在正院见大寒。
西偏院正厅就被借来做了王妈妈、立chūn办事说话的地方,搞得七娘子反而像是来借住的一样。
七娘子坐在书桌前,侧耳听着外间的动静。
大寒像是有几分心虚,又有几分暗示,喃喃地辩解,“八姨娘倒也不是有心的,这阵子她深居简出,和谁都没有来往,怕的就是万一肚子里的孩子出了什么事,对不住太太的关心……”
也就是说,八姨娘是忽然闹了肚子疼,并非是四姨娘派人传话,让她装的。
大寒是八姨娘身边最有脸面的丫鬟,如果是四姨娘传话,一定瞒不过她的耳目。
立chūn就抬起头笑了笑,握住了大寒的手,“你也是主屋出来的人……这阵子,多辛苦受累,保着八姨娘肚子里的孩子,等孩子降生了——八姨娘也就更有脸面了!”
大寒面容一展,高兴地应了一声是,立chūn又从手上拔下了一个品相还不错的天青石镯子,给大寒套上了,“这么大个人,也不知道打扮自己,在主屋的时候,太太的赏赐可从没有断过!”
大寒当时在主屋只是三等丫鬟,虽然太太赏赐的次数多,但轮到她的时机很少,现在得了这个jīng致的镯子,就很有几分高兴。立chūn又笑着和她说了几句客气话,才嘱咐,“虽说现在是四姨娘管着姨娘那边的事,但八姨娘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还是到正院来说一声的好。”
“这我们省得,”大寒笑了笑,“八姨娘今日也叮嘱我,叫我和正院的姐姐们多走动走动呢。”
能在杨家做姨娘的人,都不会很笨的。
八姨娘虽然是四姨娘屋里出来的,但未必会无条件地站在四姨娘这边。
立chūn的笑容加深了,亲切地送走了大寒,就进了西里间,和九哥说了一会话,这才出了西里间。
东里间还隐隐亮着灯。
立chūn心中一动,悄悄地撩开帘子,七娘子果然还没有上chuáng,正在灯下支着下巴看书。
见到立chūn来了,立夏忙上前招呼,“姐姐坐!”
七娘子笑着对立夏说,“把前几日太太赏过来的明前毛峰泡来。”自从进了正院,平时这些小东小西,大太太是没有短过她的。
立chūn谦让了一会,还是在七娘子身边斜签着身子半坐了下来。七娘子再三劝告,她才略微放松了些。
“姐姐平时在大太太屋里,也有个坐的地儿,如何到我屋里反而拘束起来。”七娘子说话很好听,在大太太屋里都能坐,到了少爷小姐们屋里,还客气什么?
立chūn就放松了下来,欣赏地看着七娘子。
虽然九姨娘生得不能说多好看,但这对双生姐弟,却是金童玉女一般惹人怜爱。
九哥就好像是一块璞玉,光华内敛,粗看之下只觉得眉清目秀,相处得久了,才觉得他有一股风流的气度。
原本还以为是在大太太屋里养出来的富贵,谁知道七娘子却也不逊色,清秀中透着娇弱,好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儿,颤巍巍的,惹人怜爱。
行事又稳重,又亲切……这样的人在哪里,都能活得很好,也都能得到喜爱,和她jiāo好,不会有什么坏处的。
七娘子把书合上,慰问起了立chūn,“这一大家子,千头万绪的,就压在姐姐和王妈妈肩膀上。”
“姨娘那头的事不用我们管,其实事儿就去了一半。”立chūn笑了,“三娘子、四娘子的事,也到不了我们面前。二娘子、六娘子和您都是省事的,也没有多少要cao心的……就是九哥这个小祖宗,每日里都要生事,还要请七娘子多管教为上。”
七娘子神色微黯,立chūn心里有数了:七娘子jīng着呢,太太的忌讳,她是一清二楚!
她就起了一股同qíng。
亲亲的双生姐弟,现在又都在正院里住着,彼此不多亲近,还有谁能依靠?二娘子马上就要出嫁了,没几年就是五娘子的婚事,难道要到了那时候,七娘子才能崭露头角?
但她看着七娘子唇边的微笑,又打消了劝解的念头:这孩子虽然小,但该知道的,不会比她少。
有时候东风不到,的确是应该深深地蛰伏起来。
“白露这丫头,倒还听话吧。”她就说起了别的事。
今晚不该白露上夜,她吃过晚饭就去休息了,现在不在屋里。
七娘子才想夸白露几句,心中忽然一动。
像立chūn这样的人,口中是没有什么闲话的。
如果是必须应酬的场合,可能还是出于寒暄客套的目的。可是今天是她主动来找自己聊天……
她又想到了前几天在轻红阁自己为她解围的事。
“白露姐姐很有眼色!”她夸奖着,“人很灵透,我看那,是个一等丫鬟的料,在我屋里,很担心委屈了她。”
立chūn眉眼弯弯,“服侍小姐是她的福分呢,哪里说的上委屈不委屈。”她顿了顿,啜了一口茶,“这丫头原本大太太也是想当一等丫头来□的,偏生,心气高了些,这几年渐渐大了,知道羞耻……就不愿在大老爷跟前走动了。”
大老爷名士风流,这些年来大太太屋里的丫鬟开了脸做通房的就有十多个,多数都没了结果,白露又的确是个漂亮的丫头,不想走这条路,也是qíng有可原的。
七娘子露出倾听的神色。
“梁妈妈又是她的gān妈,帮着在大太太面前说了几句,大太太也就心淡了。正好,您到正院来,便让她到您身边服侍……人倒是很本分的,虽然很聪明,但却不容易起歪心思。”立chūn别有深意地叹了口气。“多咱我也有这个福分,认个好gān妈就好了。”
这话粗听起来像是在酸白露,但如果立chūn要说她的不是,也就不会铺垫这么多句,又点出了白露的后台。
深宅大院里,要用一个人,也是有讲究的,立chūn刚才说的,大部分应该都是真话,毕竟在这种事上,说假话是没有什么意义的,转头问个别人,立刻就能对出来。
白露不想做通房,这才到了她房里,图的也就是服侍几年,放出去配人了。难得她做事很用心,也没有敷衍自己的意思,可以当作心腹来培养,只要不侵犯到梁妈妈的利益,有一些私密的事,也能叫她去做。甚至是稍微侵犯大太太利益的事,也可以信任她。——只看她婉拒了大太太让她做通房的心思,就知道这丫头是个有主意的。
立chūn羡慕白露,又是为什么呢。她当然生得也很漂亮,不然,大太太也不会拿她和当年的江南第一美人三姨娘比较。
七娘子笑着按了按立chūn的手,给了她一个会意的眼神。
“车到山前必有路。”她同qíng地说。
大老爷今年都四十五了,虽然风流倜傥,英俊潇洒,但在古代,已经算很老了。立chūn不想走通房的路子,也很可以理解,若是能配个管家,都要比做通房好。
杨府的通房折损率太高了。
立chūn就知道七娘子明白自己的意思了。
奇怪,七娘子虽然过了年才七岁,但说话行事,都像个小大人,和她说话,竟是如与成人对话一般,很多事是不用说白了的。
立chūn就更殷勤了些,正好小厨房送夜宵来,她抢着出去接了,先把九哥的那份送到西里间,又把七娘子的那碗清炖银耳送到了东里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