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娘子就嗯了一声,一瘸一拐进了净房,果然,上元带着中元、端午,正把最后一壶热水往浴桶里倒。
等她进了热水,惬意地发出了叹息声,立夏才屏退了从人,又在七娘子耳边低语。
“世子爷还说,屋里的两个姨娘还有几个不安分的丫头,请少夫人趁早都打发了,今晚他回明德堂的时候,不想再看到一个碍事的人——一边说还一边笑,又特别叮嘱,请少夫人的动静不要闹得太大。”
立夏一边说一边看着七娘子,似乎被许凤佳这自相矛盾的命令,给闹得有些迷糊了起来。
半晌,她才小心翼翼地问,“姑娘……怎么笑得这样开心?”
七娘子赶忙勉qiáng收敛笑意,摆了摆手。
“我是想。”话里到底还是带了忍俊不禁。“世子爷也真是gān净利落,什么事,都办得很慡快!”
立夏的神色就越发迷糊起来,又思忖了半日,等七娘子出了浴桶,就忙着服侍她擦拭身子,一边请示七娘子,“玉芬、玉芳两个是不消说的了。可乞巧又该怎么安排……姑娘心里有数了没有?”
209揉搓
当年五娘子在的时候,进了明德堂的两个通房,一个姓王一个姓毛,因为都是光明正大地做通房赏赐进来的,进门就有了姨娘的名分。面上虽风光,私底下却一直被五娘子关在偏院里,没事绝不许出门,也就是七娘子进门的第二天出来给她上了茶,便再没有多少动静。
在明德堂正院里住的,也就是大太太让她带来的玉芬、玉芳同乞巧了。
玉芬、玉芳私底下怎么样,七娘子不大清楚,但当着七娘子同她的心腹,总是乖得和猫一样,从不敢随意进堂屋来在七娘子跟前碍眼,当着许凤佳,虽然难免飞两个眼色,但行动上是再没有一点不妥的。她们这些娘家陪嫁来的通房丫头,生死荣rǔ不过七娘子一念之间,但凡有点脑子,当然都知道该怎么做事。
七娘子就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这乞巧,的确也难办得很。”
玉芬玉芳两个毕竟没个名分,只是无关紧要的小人物,但乞巧就不一样了,毕竟在七娘子身边服侍了几年,很多事她心里影影绰绰也有个数,这种亲信不好好安置,很容易让身边人寒心。
但她又分明沾染了嫌疑,自己要是不杀jī儆猴,恐怕将来新进来的丫鬟们心里有了祈盼,就算许凤佳没有心思,也难免闹得难看,让明德堂在乐山居那里有了把柄。
立夏垂着眼不敢看七娘子,一边慢慢地为她系扣子,一边轻声为乞巧求qíng。
“说起来,其实就是一场误会。乞巧也是绝没有那个胆子,敢蛇蛇蝎蝎地给姑娘添堵……”
这不就来了?立夏是个好心人,和乞巧在一块两三年,以她的xing子,是肯定要为乞巧求qíng的。
“她倒是运气好。”七娘子自言自语,又弹了立夏额角一下。“连你都为她求qíng。本来说不准是……”
想到乞巧几次在许凤佳跟前的表现,她不禁嘲讽地笑了笑。乞巧能以这样的巧合脱身,是她都没有想到的。
算了,毕竟相处几年,也不是没有感qíng。
“好,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让她过来见我吧。”她出了净房,放肆地伸了个懒腰。“真是饿死人了,昨晚就没有好生吃饭……”
西次间里当然是已经预备了一桌丰盛的早餐,七娘子吃过早饭漱了口,谷雨和chūn分便抱着四郎、五郎来给她请安。
“听说今儿少夫人起得晚,就没有让他们过来。”谷雨笑盈盈的,“可两个小郎君惦念着少夫人,一上午问了几次,怎么还不去西边。”
七娘子笑嘻嘻地点了点四郎、五郎的小鼻头,“是不是真的?嗯?真这么想七姨?”
五郎已经被桌前还没撤走的盘碗给分去了注意力,一边挣扎着要下地去抓,一边心不在焉地嗯嗯哼哼。四郎却瞅着七娘子点了点头,轻轻地嗯了一声,又把脸颊藏到了谷雨的肩上,不和七娘子对视。
这孩子实在是害羞得惹人怜爱。
七娘子把他抱在怀里掂了掂,满意地道,“似乎是又重了。”
她拿过拨làng鼓逗了逗四郎,等到五郎也看过来要玩拨làng鼓,便慷慨地又拿了一个一色一样的小玩具,让五郎捧着玩耍。等到两个孩子都玩得入神了,才让chūn分把四郎抱开,又问谷雨,“世子这些天有时常进来看望吧?”
谷雨望了两个孩子一眼,才轻声道,“每天倒是都进来看看,只是孩子们也不大认爹。”
大户人家,小孩子要到懂事了才知道亲近爹娘,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毕竟从下生起就是奶娘丫鬟们照顾,往往对父母没有特别的依恋qíng绪。七娘子也不以为意,又问,“起居小册子带来了吗?”
就随手翻阅着下元写的起居小注,仔细地读了读两个孩子这几天的起居琐事。慢慢喝过了一盏茶,才让谷雨chūn分把四郎、五郎带下去吃饭:这两个孩子一天要吃好几顿,作息和大人们都不大一样。
等到四郎、五郎的脚步声都听不到了,立夏才把乞巧带进了屋子。
不过几天没有在七娘子身边服侍,这丫头就憔悴了不少,双颊甚至有微微的凹陷,平时那股自然而然的婉约清丽,早已经不翼而飞。和七娘子对望了一眼,她便哽咽着跪了下来,一边磕头一边呢喃,“姑娘慈悲,姑娘慈悲。”
七娘子眉头一皱,原来还有的一点点愤怒,在乞巧的这番做作跟前,倒也就化作了水。
这丫头的生死就系于她一念之间……这样的主从关系,本来就是极畸形的。乞巧就算有什么不该有的念头,也总是还没有实现,就遇到了这样尴尬的巧合。
“你是识字的。”她拿下了手边的花名册,递到了乞巧手上,“对杨家的下人,可能也有几分熟悉。这都是没成亲的男丁……你自己挑一个吧。”
乞巧的颤抖一下就止住了,她几乎是惊愕地抬起头,直直地对上了七娘子的眼睛。
七娘子平静地回视着她,神色静若止水。
立夏就用脚尖碰了碰乞巧的脊背,乞巧一下好像过了电,弹起身子又给七娘子磕头。“姑娘慈悲!”
就算是没有这番尴尬,乞巧也就是这个下场了,配个得用的管事,做个管事媳妇……主人身边得用的大丫环,要不是抬举成通房,要不然就是走白露的路子。在那么不尴不尬的事体之后,七娘子这样处置乞巧,已经非常宽大。
她唇畔就浮现了一个小小的笑,顿时又感到了一阵难言的轻松:乞巧毕竟跟在她身边有一段日子,两个人总是有感qíng的。
吃过午饭,七娘子又叫玉芬、玉芳进来说话。
大太太挑这两个通房,实在是用了心思的,这两个小姑娘今年都不过十五六岁年纪,生得虽不说花容月貌,但却都很勾人,有一股特别的纯qíng态度,就是女人见了,都要生出怜爱。
xing子又都好,玉芬虽然有时候爱捉狭,但当着主人们却很柔顺,玉芳更是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和泥巴一样任人揉搓。见了七娘子,更是她还没有开口,就已经软成了一滩烂泥,抖抖索索的,连话都说不顺了。
七娘子也不着急,将这两个丫鬟晾在当地,自己喝了几口茶,才细细地打量起这对姐妹花。
正妻是娶来当家的,通房才是讨好男人们的,调教通房也算是门手艺,大秦的大户人家少不了通房,当然也就有边际产业应运而生。尤其江南盐商聚集,扬州瘦马闻名遐迩,大老爷就算再三严词拒绝,也有些存心攀附的各地官僚,将蓄意培养,惯习百般yín巧的美貌少女送到杨家。好在他老人家虽然好色,但却也自持,这些女子多半是被随手转送,或者打发了听其聘嫁,因为出身毕竟不够正经,除非被正经收用,闺中姐妹们是难得见到的。
恐怕玉芬、玉芳姐妹就是大太太从收到的通房中悉心挑选出来的。这些人身世飘零,并没有一点可以依靠的亲友家人,主妇一个看不顺眼,不是转卖就是借故药死,就是死,都死不出一点痕迹,当然要悉心服侍主母,就算有幸生育,也绝不敢和主母一争高下。
大太太送这一对通房给她,却不是存心害她,只怕还是想在人事上给她一点帮助。
七娘子只是打量了玉芬玉芳几眼,就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要不是许凤佳自己愿意,在这种充满诱惑的环境里,绑住一个男人的忠诚,真是谈何容易?这对姐妹一个俏皮一个柔婉,却都是肤若凝脂眼若秋水,神态诱人处,虽还比不过六娘子,但六娘子的美丽里终究还带了傲气,就像是一朵自顾自盛放的牡丹,她自管美她的,与观者无涉。而这对姐妹的美却有着极qiáng的目的xing,一颦一笑,都有说不出的风qíng……就是乞巧和她们相比,也都输了一段风qíng。
“今年多大了?”她慢悠悠地盘问。
却是玉芬开口,“刚十五……”
看得出,她已经尽力收敛了自己的媚态,但话里却仍是悠悠地带了一丝颤音,若有若无地拨弄着听者的心弦。
七娘子就凝眉沉思,“也都及笄了,是大姑娘了。”
她将沉口杯顿到了几上,“你们同立夏、上元不大一样,并没有过多的执事,前一阵安排在倒座南房歇息,也委屈了些。从今儿开始,就去偏院里服侍王姨娘、毛姨娘吧,人多热闹些,也互相做个伴。”
玉芬顿时就咬住了下唇,不豫之意一闪而过,才柔顺地应了是。
玉芳却深深地垂下眼帘,抢在玉芬之前磕了头,算是谢过了七娘子的恩典。
七娘子看在眼里,不由暗自叹了口气。
算了,也都是可怜人,除了笼络男人,别的也什么都做不了,不由分说拿她们开刀,反倒是她太苛刻。
她挥了挥手,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吃过午饭,她小睡了一会,起来找白露进来谈了半日,转头和立夏感慨。“别看明德堂这么小,进进出出,都是jīng明人。要抓谁的小尾巴,还都得下一点心机。”
立夏只是笑,“话是这么说,我看姑娘可是成竹在胸,一点也没有畏难。”
七娘子惬意地伸了个懒腰,“笑话,这么点小事都玩不转,我还有脸做明德堂的主母?”
她合上花名册,默想了半日,就和立夏商量,“眼下这几件事,是要抓紧上心办的。”
“第一件就是起名的事,两个孩子的生日马上就要到了,名字再不起出来,有心人难免又要揣测,闹得人心浮动,就不大好了。这件事,要和世子爷商量。”
“第二件,乞巧毕竟是我用过的丫头,忽剌巴放出去配人,外面的人难免会有猜测。你和乞巧商量一下,想个由头,不要让她遭人口舌。毕竟也是主仆一场,只为了这一点误会闹成这个样子,我心里也不落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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