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娘子顿了顿,又扳着手指算,“孩子们明年就该开蒙认字,也要留心物色先生。明德堂里的事就是这么几件了……还有什么我没想到的?”
“少夫人说过,今年不能再靠董妈妈照看着收田租,江南那一带要拨人回去照管。”立夏提醒七娘子。
七娘子顿时想起此事,她点了点头,“正好,那就让乞巧成婚后回江南去吧!”
她略略有了一点感伤,“到底是跟在我身边几年,也没有出过什么大错。也免得你们私底下埋怨我严苛了。”
立夏皱起眉头。
“能遇到姑娘这样的主子,已经是乞巧的造化了。”她静静地道,“就是刚才吃午饭的时候我回去,乞巧还哭着让我谢过姑娘……姑娘就放心吧,我、上元、中元、端午都明白您的苦心,是决不会让您为难的。”
七娘子就欣慰地长出了一口气。
今天这一番做作,并没有白费功夫。自己身边的几个近人,都明白了她的意思。
“那就好。”她喃喃自语,“总算我们主仆qíng谊能够保全,就是再好也不过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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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凤佳到晚上才回明德堂吃饭。
“怎么闹得午饭都没有进来吃?”他一进西三间,七娘子就搁下笔,笑着偏头问。“还以为你今儿是要进来吃午饭的,派人到前院问了,又说你进宫去了,又说你在梦华轩,我倒不知道听谁的好。”
许凤佳神色不大高兴,一边解衣,一边粗声回答七娘子,“是先到梦华轩,再直接从梦华轩进宫去的——皇上今儿终于松了口,说是这南洋的事,可以再商量。”
“这不是好事吗?”七娘子下了炕,为他脱了外袍,跟进来的上元忙跪下来给许凤佳换了家常穿的便鞋,便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屋子。“怎么还是一脑门的官司……不知道的人,还当你受了什么气呢。”
许凤佳怔了怔,正眼看向七娘子,凝思了片刻,才偏头笑道,“怎么,这么快就开始念着我了?嗯?”
七娘子嗔了他一眼,他才笑着摆了摆手,端正了容色。
“外头的事,说给你听你也很难明白,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就别cao心了。”
许凤佳一边说一边进了净房,七娘子不便跟进去,只好气闷地在外头等着,好容易等到许凤佳出来了,才继续了刚才的话题。
“别的事,你不想说,我当然也不会管。”她跟在许凤佳身后到炕前坐定了。“但南洋的事,说都说出口了,怎么也要解释一下,不然我怎么放得下心?”
许凤佳就似笑非笑地看了七娘子一眼。“这一回,你怕是真不想我走了吧?”
他付了那样大的代价,想要听一两句甜言蜜语,也是题中应有之义,七娘子从善如流,“升鸾,我是真不想你下南洋去……行行好?出什么事了,你告诉我呀?”
“没有什么特别的事。”许凤佳难得地现出了踌躇,犹豫片刻,才道,“就是以皇上的xing子,没什么理由,恐怕不会忽然放弃。我怕他是……”
他面上就挂起了少许忧色。
七娘子顿时意会:将大皇子的消息瞒下来,是要承担风险的。许凤佳固然有这个胆子,但也不代表他不会担惊受怕。万一皇上私底下收到消息,发觉许家在这件事上瞒骗了他,君臣之间出现裂痕,是难免的事。
“要不要我问一问表哥?”她靠近了许凤佳,关切地握住了他的手。“还有连世叔……皇上瞒得过你,却未必瞒得过他们两人。”
许凤佳沉吟片刻,才低沉地道,“也好,我总有种感觉,皇上忽然改口,背后的内幕,肯定并不简单。”
他打量了七娘子一眼,又自笑道,“倪家这些年一直官司缠身,在皇上跟前因为一桩陈年往事很不见宠,祖母还好是不知道你和封家之间的联系,不然,对你的态度必定大改。这层关系要不要揭露,你自己斟酌。”
以七娘子的智力,当然听得懂许凤佳的暗示,她毫不考虑地摇了摇头,“我倒宁愿祖母不知道来得好。”
她没有给许凤佳评论的空隙,就开启了另一个话题。“四郎、五郎的生日就要到了,起名的事,你拿定主意了?”
许凤佳却先搁置了这个话题,执着地看着七娘子,似乎在等她的解释。
七娘子只得叹了口气。“倪家的事,我没过门前就早知道了。但自己的仗,我习惯自己来打。”
她已经准备好为这件事和许凤佳争执一番,没想到许凤佳反而大有赞赏之意,轻轻鼓了鼓掌,“不愧是我的少夫人。”
他结束了这个话题,却又沉默下来,垂下头把玩着案头的小镇纸,又过了一刻,才抬头轻声道,“我看,四郎五郎还是跟着和字辈的哥哥姐姐们取名更好些,免得从小就分出不同,倒不利于兄弟姐妹间的相处。”
七娘子不禁眉尖紧蹙,她想说什么,但许凤佳却竖起一根手指,压在了她唇瓣之上。
“这件事,我会亲自向四姨解释,你不用担心。”
他神色莫测,似乎有什么难解的思绪,正在脑海中流窜,就连这宽慰,也带了些漫不经心。
210百忍
四郎、五郎的三岁生日办得很热闹。虽然没有大事铺张,但几户亲近的人家也都送了生日礼来,大太太甚至还亲自上门看望两个小外孙。
“怎么就没有自己定个排行?”她很有些不高兴,“倒要和兄弟们一道用和字辈!”
七娘子只好抬出许凤佳的解释,“广福寺的住持说,两个孩子命格很硬,倒是要在什么事上都压一压,才能平安长大。”
自从五娘子出事,大太太就对鬼神之说特别着迷,听到是神佛的意思,顿时没了二话,合着掌念了几声佛,才和七娘子感慨。
“话虽如此,但我还想着,这兄弟之间的分际还是越早定越好,免得嫡亲的兄弟,反而要因为这荣华富贵起了二心,那就不值得了。”
看来许凤佳的确是亲自到杨家解释过了个中关节:大太太并没有在命名的事上太责怪七娘子。
“可能孩子毕竟是还小。”七娘子虽然很不想qiáng调四郎的晚熟,但事已至此,也只好把这个理由抬出来。“再说四郎到了三岁,话还说不囫囵……”
看到大太太的神色,她又添了一句,“可人却很灵醒,一点都不傻!我想这孩子就只是太内秀了些。”
五郎已经可以很完整地表达自己的意思了,在养娘的教导下,甚至也会认认真真地给大人们行礼,有了大孩子的样子。
大太太脸上顿时就蒙上了一层忧色,她若有所思地望着在外间玩耍的两个小少爷,半天才慢慢地叹了口气。
“再等两年也好,好在,五郎是极聪明的。”
大太太又站起身,进了东翼里间五娘子的小灵堂。
她长长久久凝视着颜色鲜亮的小像,半天,才模模糊糊地称赞,“七娘子这副小像画得好,抓到了小五的神韵。”
就又低头拭泪,才环视身边的摆设。
这间小灵堂虽然物件不多,但却拂拭得一尘不染,供桌上的香烛看得出是常换常新,桌上供着的鲜果也没有多少香烛的痕迹。
虽说这都是丫鬟做的事,七娘子只需要一句吩咐,但想得起这一句吩咐,已经算是很顾念先人了。
大太太就转过身,轻轻地拍了拍七娘子的手,又险些掉下泪来。
“在这世上还念着你五姐的人,也就只有咱们娘几个了。”
才说了半句话,就又去抹眼泪。
七娘子望着大太太,心中真是百味杂陈。
才这一个多月没见,她鬓边的白发,就又多了几分,说起来也不过是望五十的人,看着却似乎年近花甲,和风度翩翩的大老爷比,简直像是老妻少夫。
她叹了一口气,轻声宽慰大太太,“这不是还有四郎、五郎吗……”
正说着,外头就传来了两个小少爷急促的脚步声,五郎扯着四郎,在两个丫鬟前呼后拥之下奔进了灵堂,叫道,“外祖母!”
这孩子一点都不怕生,虽然大太太和他相见不多,但已经记得住这是外祖母,是他要亲近的人了。
大太太背过身去擦了擦眼眶,顿时又挤出了一脸的笑,冲两个外孙招手,“被四郎、五郎找着了!”
两个孩子就依偎到了大太太身边,五郎又扯着七娘子的袖子,指着五娘子的小像叫她看,“娘!”
大太太老怀大慰,欣喜地瞥了七娘子一眼,七娘子微笑着点了点头,“嗯,那是你们的娘。”
她摸了摸五郎的头,算是夸奖他的聪明,五郎又高兴起来,嚷着要吃松子糖,好像那是他应得的奖励。见七娘子面有保留,便聪明地拉了大太太,“外祖母,松子糖。”
大太太心都要化了,哪里还舍得拒绝,站起身由着五郎牵着她的手,还招手要抱四郎,“寿哥一块来?”
四郎得名和寿,五郎得名和福,都不是什么雅训的名字,却似乎寄托了生母五娘子未尽的遗憾,所以长辈们倒没有多大的异议。
四郎看了看大太太,又看了看站在屋门口不敢进来的谷雨,便藏到了七娘子裙边,胆怯地眨了眨眼,没有搭理大太太的邀请。
这孩子毕竟要比五郎怕生得多了。
七娘子就摸了摸四郎的头,安顿大太太,“娘先回去坐着,一会儿我带四郎过来。”
等大太太抱着五郎出了屋子,她才拍拍四郎的肩头,温言问四郎,“四郎想不想吃松子糖?”
四郎吸了吸口水,才点了点头,但却依然没有动,只是挨在七娘子腿边,怯怯地指了指五娘子的小像,问七娘子,“娘?”
“嗯,这是四郎的娘亲。”七娘子耐心地重复,“也是七姨的姐姐,是外祖母的女儿。”
这些复杂的名词,虽然小孩子现在还未必懂,但也能给他一点印象。
四郎却摇了摇头,指着七娘子裙上的刺绣,又指了指那jīng致的小像,“画?”
七娘子一下就呆住了。
这孩子,好聪明!才两周岁多一点,就已经懂得了这里头的逻辑差别。
“这是四郎娘亲的画像。”她柔声向四郎解释,“四郎的娘亲不是画,这幅画,画的是她。”
她就吃力地抱起了四郎,让他近距离观看画中的五娘子。这幅小像外头笼了翠色薄纱,免得被烟雾熏huáng,七娘子甚至还掀开了软纱,让四郎看清画中人的长相。
四郎含着大拇指,仔细地看着画中的五娘子,又看了看七娘子,似乎在费力地想要用表qíng表达什么,见七娘子没有反应,他沉吟了半晌,才含糊而缓慢地问。
“可娘……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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