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少夫人竟似乎一点都不介意七娘子所说的‘没有真凭实据,能做什么’,她慡朗地大笑起来,“就是,这没有真凭实据,你就是说了,爹娘又怎么会相信呢?张氏临终前这一招,却是把你给看得小了!”
七娘子微微一笑,她没有再接四少夫人的话,只是低下头来喝了一口茶。
只要留心,四少夫人话里,真是的确处处破绽。
不过,她这样放心,也的确是因为没有真凭实据,自己就是已经肯定番红花是她的手笔,也很难将这件事挑明了,给予她应有的惩罚。
想到这里,七娘子的眼睛又不禁眯了起来,忽然间,她感到和四少夫人保持表面上的和气,对自己也有好处。
至少她还能得到一点安全感,不必担心有谁会因为一点言语上的龃龉,就给自己下了绝育的药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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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慎独堂回来,七娘子脸上就多了几分心事,回到明德堂,她就靠着窗户,思来想去,又翻开活页本,在纸上写写画画起来。
许凤佳只要是当值,按例都是不回来吃午饭的,到了半下午,许夫人又找她去说话。
“听说肖家一家人,国公爷本来想悄悄处理掉的,你却说要将她们卖到东北去?”许夫人有了几分讶异,“国公爷倒有几分不解,又不知道是不是四妹的意思……”
七娘子忙道,“是太太说,与其一死了之,倒更宁愿肖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就想着将她们下了药卖到东北去采矿……”
这虽然留了肖家一命,但也的确算得上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许夫人神色间不由有了几许唏嘘,又想了想,便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既然四妹要这样,那就这样办吧。”
又问了几句五少夫人院子里下人的处理qíng况,得知小富chūn等人都被送到城外别庄去了,打算等今年秋季放人出去婚配的时候,再行处置,免得太招人眼目。许夫人就满意地点了点头,夸七娘子,“你办事,我是放心的。”
即使七娘子手上已经沾染了几条人命,说到这种事,到底还是有几分不自然,她又转移了话题,和许夫人说起于平、于安的婚事。过了一会,许夫人自己问七娘子,“昨儿在乐山居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七娘子心知肚明:乐山居的事,到底还是传开了去。
太夫人要是不打着装病的主意,和自己私底下冲突,也就冲突了,后厅就彼此两人,这件事是断断传不到第三人耳朵里的。
可是她没有想透这一层,还想倚老卖老,bī迫七娘子就范,在整件事上,无形间就已经露了被动。
七娘子唇边逸出一缕淡淡的笑意,她非但没有回答许夫人,反而还问,“不知道爹是否已经得到了消息?”
许夫人顿时皱起眉来,仔细地打量了七娘子几眼。
见七娘子神态淡定从容,她心底多少有数了,原本紧皱的眉头,也慢慢地伸展了开来。
许夫人就不动声色地回答,“那就看你想不想国公爷知道了。”
七娘子的笑容也变大了,她轻声说,“这,当然还是想,国公爷不问,有很多话,小七也不好说嘛。”
295离场
平国公这一次的反应也出乎意料地快,仅仅是第二天下午,他就将七娘子和许凤佳叫进了梦华轩里。
七娘子也不是第一次进梦华轩说话了,给平国公行过礼,她就安之若素地在许凤佳下首坐下,看着似乎并不将平国公的黑脸放在心上,甚至有了几分泰然自若的意思。
平国公看着七娘子的表qíng,就不由得打从心底泛起了一点腻味。
大户人家,公公是很少和儿媳妇直接接触的,但凡有一点不满,和儿子透出几句,当儿子的还不如奉着圣旨,忙不迭地回去先捶了一顿老婆,再赶着过来给父亲赔罪:某氏行事无状冲撞了父亲,我已经处罚过了,请父亲不要往心里去。
可许家的qíng况,从很多方面来说,都和一般的家庭也不大一样。
先不说凤佳这孩子自幼就有自己的主意,从小身边也有一群自己的势力,到了现在更是羽翼丰满,没有自己这个父亲照料,恐怕也可以闯出一番天地。只是这个杨氏背后的娘家,就已经是庞大的力量,她自己又这样有能力……说起来,许家对杨家也不是没有亏欠……这种种特别的qíng况累加一起,再加上正经婆婆是旗帜鲜明地和六房站在一起,这府里的很多事,倒不像是平国公做主,而像是杨氏这个世子夫人在做主一样。就连凤佳、秦氏,似乎都只是她手中的一个傀儡,在家事上,是对她言听计从。
虽然一个合格的世子夫人,一个合格的未来国公夫人,也的确需要这样高超的手腕,但平国公今年也就是五十多岁,要比杨阁老还小几岁,虽然不算年轻,但也还远远没到老迈的年纪。
现在就这样厉害,等到自己老迈昏聩了,府里还不就成了她杨氏的世界,杨氏爱做什么,就做什么……这可怎么行?
平国公又不由得瞥了许凤佳一眼。
自己的这个儿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对杨家五娘的死,始终心怀愧疚,现在对这个七娘,又太迁就了一点,非但专宠,还是专听专信……男子汉大丈夫,这样惧内,也不是什么好事。
或许因为这种种复杂而且微妙的考虑,虽然杨氏一向是做得无可挑剔,但平国公心底对她,总是有一点忌惮的意思。
只是要找到敲打她的借口,也并非那样容易。
子嗣和通房的事,有凤佳在前头给她顶着,按理应该最着急的秦氏,又只顾着含饴弄孙,似乎是一点都不在意杨氏在生育上的艰难。
管家上更是挑不出一点毛病,和五房之间都走到那样剑拔弩张的地步了,平时对五房的供给和关怀,也是做得百般周到,一直到她拿出充分证据,将五房一击致死之前,自己都没有觉得一点不对……
这样的城府,这样的手段,现在却难得地和太夫人起了争执,让太夫人险些就要气出毛病来——这忤逆的把柄,可是轻而易举地就递到了平国公手上。使得难得握住一点错处的老人家,多少有了一丝沾沾自喜,更有了一点得意:杨氏你似乎也不是完人,一经犯错,这错处,竟然就这样严重。
可平国公毕竟依然是天下有数的战略大家,当年西征的主力统帅,在得意之余,心中也不禁有了一点不安。
以杨氏的作风,太夫人的要求就算再过分,她给个软钉子碰也就完了,是什么事,非得让两个人之间有了这样激烈的冲突,让杨氏都是分毫不让地,不肯给太夫人一个台阶来下?
这个要求,也一定是一个很要紧,并且对六房的利益存在严重冒犯的要求。
平国公虽然不喜欢七娘子,但也绝不想让府里再生事端,出现什么兄弟阋墙的事,让六房更加心淡,让硕果仅存的大房和四房,更加难以自处。
尤其是大少爷,这么多年来安安稳稳,却屡次被弟弟们牵累,这一次五房出事,从小松花的口供来看,竟是还想着要先去攀咬大房……
一想到大少爷当年的意气飞扬,与如今的小心翼翼,平国公心里就多了一份不忍。
听说杨氏昨天早上还进了慎独堂去找莫氏说话……
平国公心底就将对七娘子的不喜欢,给放到了一边。
“听说这几天,二门内很热闹。杨氏你是先进了乐山居,又进了慎独堂,到哪里,都引起了一番轰动。”他的话里虽然有淡淡的嘲讽,但却并没有多少火气。
许凤佳动了动,他刚要张口说话,平国公就指着他道,“我听说明德堂里的事,一直都是杨氏说了算数,既然如此,你今天在梦华轩里,也就不要多说什么了。”
老人家毕竟是老人家,这一番话,敲打得分明还是七娘子,却臊得许凤佳满脸通红。
少年人也毕竟是少年人,许凤佳望了七娘子一眼,不服气地道,“我是个男人,家里的事,当然是媳妇做主,我的心机不在外头使,难道还要在家里对着自己人来使?”
这句话却是又将以前的事,拉下水来说。尽管是正理,但依然过分忤逆,也依然戳到了平国公的痛处。
没有等平国公说话,七娘子就柔声道,“世子,对父亲说话,怎么能这样bào躁。”
许凤佳发出了一声冷哼,别过头去,竟是一点都不肯示弱。
这孩子就是这样倔qiáng!
平国公看着七娘子脸上的为难,心底倒是有了一丝兴味,他面色冷漠,却是等着七娘子的下文。
七娘子白了许凤佳一眼,又直接转向了平国公,徐徐道,“其实有些事,小七也早就想和父亲私底下谈一谈,只是苦于无从开口……既然父亲已经知道了乐山居里的事,那么这一封信,也应该给父亲过目了。”
她一提到信字,平国公已经悚然动容,一下有了站起身来的冲动。
“你是说——”他字斟句酌,望住七娘子不放,已经将刚才那小小的不快,抛到了九霄云外。
七娘子神色微暗,从怀中取出了一封信来,送到了平国公手上。
平国公接过信来,却是先犹豫了一下,又望了杨氏一眼,才将视线集中到了这素色信封上,似乎想要透过信封,看穿里头的内容。
一封信,毕竟是可以伪造的……
他还是抽出了信纸,凝神细看起来。
先看笔迹,平国公就暗自点头。
一个人写字时的心绪,当然会不由自主,流露在字里行间。这封信如果是后来伪造,那么笔锋之间的仓促、绝望等qíng绪,是怎么都仿不到这么肖似的。
他就把心先放下几分,开始仔细地审读起了这封信的内容。
却是越看脸色越青,还没有看完,已经迫不及待地问七娘子,“这十五万两的船契,什么意思?”
七娘子便注目许凤佳。
许凤佳倒也没有再和平国公怄气,他脸上挂上了沉重而肃穆的神色,从怀中取出了一张花花绿绿的契纸,送到了平国公面前。
平国公捏着信纸的手,一时间都有了微微的颤抖。
张氏吞没公产,平国公心底是有数的。张家儿女最多,虽然家事总的说来,与韩家、莫家比也不差什么,但摊到张氏身上,她的嫁妆就少了一点。
平时府里当然要一碗水端平,各房也都有自己的脸面要做,张氏说来最不容易,再说许夫人移jiāo过去的时候,账本也未必gān净,三年三万两,多了一点,但也不是解释不清楚。再说,这三万两,许家也真的不看在眼里。就是杨家两姐妹的万贯家产,相较国公府的身家,也不过是九牛一毛。
但为了贴补家用吞没公款,与有计划地吞没公款,在外私底下为五房置办家业,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前者还可以辩称是出于无奈,而后者却已经是赤。luǒluǒ地吃里扒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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