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太一见伤口,就是一阵的天旋地转。
这么长的伤口,还只叫一点点?
以后该怎么说婆家!
“欧阳神医可说了,会不会留疤。”她gān涩地问。
这要是留疤,以后就真没法见人了!
一时之间,大太太对许凤佳也生出了几许怨气。
“说是若好,能不留,若不好,也要留几分。”五娘子回答。
她望着七娘子的眼里漾满了歉疚。
大太太再也忍不住,连声叹息了起来。
许夫人瞪了许凤佳一眼。
“孽子,孽子!”她语气中也多了痛惜。
小小的脸上多了这一道红红huánghuáng的伤口,格外有了几分可怜。
许凤佳没有吭声,脸上却也闪过了一丝后悔。
“怎么会闹成这样!”大太太脱口而出。
凤佳虽然顽皮,但也不是这么不懂事的孩子。
怎么就闹出了这么大的事!
“这次的事,是外甥的不对。”许凤佳就老老实实,双膝点地跪了下来,对大太太解释。
语调虽然低落,却还平稳。
他又扫了一边的三姐妹一眼。
五娘子yù言又止,许凤佳便盯了她一眼。
眼神严厉而yīn郁。
“因出去见了王先生与张先生,张先生将新得的一柄倭钢匕首送给了外甥。外甥拿着进了百芳园与五表妹一道玩耍,迎面看见七表妹过来,就想吓她一吓。”许凤佳平淡地描述着,垂下了凤眼,眼帘遮去了无限思绪。“不想七表妹胆子小,见到刀子就吓得软了,外甥一时倒是忘了手里的刀,上前想要搀扶,七表妹又醒了,一个不巧……就出了这样的事。”
这是直认不讳地承认了他是肇事者了。
大太太不由得就看了五娘子一眼。
当时只有五娘子在场,除非七娘子醒来,否则都不会有第二个人证。
五娘子也垂下眼,一时没有说话。
“小五?”大太太终于忍不住轻声问。
五娘子咬住唇,慢慢地抬起头,眼中聚起了盈盈的泪珠。
她又看向了七娘子,终于忍不住抽泣起来。
“是我不好,没有扶住七妹妹……”
众人都长叹起来。
大太太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许夫人也埋怨许凤佳,“脸上落疤,是一辈子的事,这要是有个万一……你怎么对得起七娘子?!”
许凤佳眼底掠过了一丝愧疚。
“怎么还昏迷着?”二娘子上前几步,坐到七娘子身边,握住了她的手,又扭头问五娘子。
五娘子年纪还小,良医来诊治的时候,可以不必回避。
五娘子摇了摇头,脸上还挂着泪珠,“说是惊吓过度……”
二娘子脸色一沉。
惊吓过度,可大可小。被吓成痴儿,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她正要说话,心头一动,却又皱起了眉头。
许夫人还在数落许凤佳,“多大的人了,还不知天高地厚的……你叫我回京怎么好意思把这话告诉你父亲!割伤了自己的亲表妹……你也真做得出来!”
许凤佳神色复杂地摇了摇头,又扫了七娘子一眼。
他咬了咬牙,“若是留了疤。大不了我娶她就是!”
一语石破天惊。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竟是谁也没有说话。
屋外又传来了立chūn讶然的声音。
“七、七娘子……”
大太太不禁愕然,心念电转之下,已是面白如纸,再仔细看了看榻上的“七娘子”,见那孩子身上穿戴的衣物,与七娘子今日早些时候所穿的袄裙截然不同,不由得心急如焚,一口气没有上来,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51、chūn风
七娘子才进了浣纱坞,就听着了许凤佳那句响亮的宣言。
“若是留了疤。大不了我娶她就是!”
她的心便往下直沉,一时间竟也站不稳了,却没有着急进去,而是与立chūn对了几个眼色,低声问,“九哥到底怎么样了!”
立chūn才要答话,屋内却又吵嚷起来,两人一时顾不得说话,便进了花厅,只见三姐妹弯腰搀着大太太,又有人搬了圈椅过来,扶大太太在圈椅上瘫坐了,哪里还不知道大太太出事了?
许夫人见立chūn进来,自顾自弯腰审视大太太的面色,头也不抬,喝道,“立chūn还不快去请欧阳郎中回转。”
如今屋内大的大,小的小,不是不懂事,就是已乱了阵脚,许夫人的态度却依旧沉稳,立chūn匆匆应了一声,便转身去了门外。
许夫人又捏了捏大太太的人中,二娘子亲自拧了一把毛巾来给大太太擦脸,欧阳大夫未曾回转,大太太便嘤咛一声,睁了双眼,一时却还没有说话的力气,只是望着榻上的九哥发呆。
屋内便静了下来。
许凤佳已是面白如纸,望向九哥的眼神复杂万分。
二娘子面上一片空白,只是低头服侍大太太喝水。
五娘子看了看九哥,又看了看七娘子,泪水就如断了线的珍珠般滚下来,只是到了这时,却是谁也没有心思搭理她了。
许夫人咬着唇,yīn沉地扫了七娘子一眼,又看了看九哥,叹了口气,竟流露出了几分失望之qíng。
七娘子虽然留意到了许夫人的异状,却没有多想,只是呆呆地望着九哥,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又见许凤佳失魂落魄的样子,一时也陷入了沉思。
半晌,欧阳神医方才进了屋,众女眷顿时回避不迭,又早有人搬了屏风来隔在大太太与他之间,也不过是把了脉,又开了几剂宁神静气的汤剂罢了。大太太也渐渐歇了过来,有气无力地谢过了欧阳神医,又吩咐立chūn,“多封些车马钱……”声音中依然透了几许虚弱。
立chūn依言领了大夫出去,大太太又喘息了半晌,方才支起身子,看了看七娘子又看了看九哥,面露伤心之色,却没有说话。
许夫人望了望许凤佳,眼中不舍之色一闪而逝,下一秒却是抬起手,又快又狠地摔了许凤佳两个耳光。
“看你闯下的弥天大祸!”她的态度,俨然已经大改。脸上,也多出了无数怒火。
事关九哥,就不是以七娘子出事的轻忽态度来看待了。
古代的医疗条件不好,刀伤如果并发破伤风,是真的会死人的。
受了惊吓,要是从此就痴傻起来,该怎么办?
就算眼下平安无事,九哥将来要进科考……脸上落了条大疤,恐怕未必能进得了考场。
杨家偌大的家业,可就指着九哥一个人接手!
许凤佳垂下头,“请四姨责罚!”
语气已是沉重了起来。
大太太摆了摆手,气若游丝,“也不是诚心的。”
话虽如此,但话里的勉qiáng,谁都听得出来。
七娘子立在原地,禁不住担忧地望着九哥,却没有说话。
九哥忽然穿上女装,梳起了辫子在百芳园里游dàng……这件事本身就有很多疑点。
如果没有度过这一关,什么话都不必提了。
但若九哥能好起来,大太太又怎么会放过让九哥受伤的人?
她未必能动许凤佳……许凤佳也是许家唯一的嫡子。
帮着九哥打扮的丫鬟,放任九哥独自进了百芳园的看门人,甚至是和九哥生得很相似的自己,都可能成为迁怒的对象。
七娘子叹了一口气。
大太太醒来后,二娘子却松了一口气,渐渐回过神来。
许夫人还在数落许凤佳,又勒令他给大太太赔罪。
二娘子看了看魂不守舍的五娘子,就悄悄皱起了眉头。
许凤佳到底是亲戚,这件事如果真如他所言,也不是存心。万一九哥……杨家就算对他有怨恨,也不会放到明面上来。
五娘子当时在许凤佳身边,却没有及时阻止他拿刀戏弄“七表妹”。
大太太还好,不会就此多说什么。大老爷那边,却难保迁怒了……
更何况,看刚才这几个人的qíng状,事qíng是不是像许凤佳说得那样,还难说呢。
万一,万一划伤九哥的人并不是许凤佳,他就是一顶缸的……
大太太也是目光闪烁,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
许凤佳乘众人没有注意,就扭头看向了七娘子。
七娘子扭过头,不想和他对视。
现在看到许凤佳,徒增心乱。
众人正是各有心事的时候,外头就传来了男子说话的声音。
“是父亲!”五娘子有些惶恐。
许夫人沉思片刻,没有起身回避。
大老爷一边和王妈妈说话,一边进了浣纱坞。
倒是没有先看九哥,而是几步走到大太太面前,弯腰关切地相了相她的脸色。
“没有什么大碍,晚饭后煎几副药喝了,也就没事了。”
大老爷的态度很从容,透着胸有成竹。
五娘子、许凤佳等小辈也就纷纷松了一口气。
大太太虚弱地笑了笑,“也没什么,就是胸口还有些闷。”
大老爷就拍了拍她的肩膀,起身又望了望九哥。
他脸上的yīn霾,一闪而过。
“也没什么!”语调却很明朗,“不过一点小伤,哪里就那么娇弱了。”
许夫人借机请罪,“四妹夫,这是是凤佳的不对!舞刀弄枪,无意间……”
“许家以武传家,外甥喜欢舞刀弄剑的,也是常事!”大老爷不以为意,笑着摸了摸九哥的脑袋,“九哥的胆子也是小了点,不过一点血罢了!就怕成这个样子,以后怎么经得住风chuī雨打!”
大老爷一进来说的这几句话,就好像一股清风卷进了屋子,原本沉闷压抑的气氛,也为之一振。
许夫人也就稍解尴尬,又给许凤佳使眼色。
许凤佳只好又和大老爷客气了一番,大老爷非但不以为意,还笑眯眯地把许凤佳拉起身,不要他跪着。
“……表兄弟之间玩玩闹闹的,这样的事,也没什么,以后小心些就是了!”
许凤佳的态度也自然了起来。
大老爷又转而安慰大太太。
“欧阳郎中和我打了包票,九哥不过是受了惊,又被灌了安神的药,睡过去罢了!”
大太太嘴角紧绷的曲线就缓缓放松下来。
大老爷就笑着对许夫人说,“我们太太就是这个xing子,成日里小题大做……三姐不要介意!”
“我做人母亲的,哪里能不cao心!”大太太咕哝。
众人都笑了起来。
气氛至此,一片融洽。
乱了一下午,已是快到晚饭时分了。
大太太又遣人去传话,吩咐各房在自己房中用饭,不用来请安了。
大家的眼神都粘在了九哥身上。
九哥躺在美人榻上,手攥成了小拳头,紧紧地捏着绣被,眉头紧锁,呼吸清浅。
看上去就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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