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又轻轻地呻吟起来。
“娘!娘!”
大太太简直心都要碎了,扑到九哥身边,“娘在这里!”
许夫人就冲许凤佳使了个眼色,“回来还没有洗漱换衣,一身的尘土,先回去收拾收拾再过来。”
大老爷连忙和许夫人客气,“不要紧,一点小事,三姐休息为要。”
许夫人唇边含上了笑意,牵着许凤佳,沉沉稳稳地出了院子。
大老爷随口问,“能不能把九哥搬到正院?”
浣纱坞毕竟是在百芳园里,医生进进出出不方便不说,到了晚上如果九哥还没醒,大太太总不能在花厅里守着吧?
“郎中说最好不要搬动。”二娘子代大太太回答,“恐怕到了晚上也会醒了。”
大老爷站到了榻边,仔仔细细地扫视着九哥的身子。
半晌才吐了一口长气,俯身扳了扳大太太的肩膀。
“吉人自有天相!一道小伤,也要不了九哥的命,还是先回去用饭。”
大太太抖了抖肩,声音发闷,“老爷今晚就在浣纱坞对付一口吧,我吃几块点心应付。”
大老爷放柔了声音,“人是铁饭是钢……听话。”
七娘子忽然发觉,大老爷虽然有了年纪,但还是个俊逸的中年人。
大太太就看了看身边的几个女儿。
大太太不离开,还有谁敢擅自离去。
她叹了一口气。
“立chūn,你在九哥身边看着。”
又盯了七娘子一眼。
这还是大太太在浣纱坞第一次注意到七娘子。
七娘子打脊梁骨里生出了一股寒意。
“孩子们也都一起在正院开饭吧!”大老爷却似乎并没有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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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单是吃晚饭的当口,许夫人就遣了四五拨人来问九哥的消息。
七娘子也只是扒拉了几口饭,就再也吃不下了。
吃过晚饭,众人又都要到浣纱坞去守着九哥。
大老爷却没有动身的意思。
他垂首慢条斯理地chuī着滚烫的青心冻顶。
脸色渐渐地沉了下来。慢慢地,抬头看向了五娘子。
五娘子才起身要走,就被父亲盯住了。
大老爷一句话都没有说。
五娘子却被盯得浑身冒汗,局促不安。
二娘子就看了看七娘子。
七娘子垂头望着自己的脚尖,一点抬头的意思都没有。
她的麻烦不比五娘子少多少。
大太太叹了口气,看了看大老爷,没有说话。
九哥是杨家大房的独苗……就是大老爷的命根子!
平素里大太太看得紧,宠得厉害,大老爷反而有些不闻不问的意思。其实说到底,在大老爷心里,九哥要比所有女儿都金贵得多!
家学的那位张先生,就是大老爷三顾茅庐请到杨家来,给九哥开蒙的。
每过十天半个月,大老爷夜里总要进家学和张先生说说话……
说的不是九哥,还能是什么?
九哥自己不知道,却不代表大太太不知道。
以大老爷的脾气,九哥被人在脸上划了一刀……要是这一刀不是许家的表少爷划的,哪怕凶手是李家的十二郎,大老爷说不准都会大发雷霆,从此和李家生分起来。
但杨家却不能和许家闹生分!
平国公一门忠烈,就算不提宫中贵妃,在皇上心中也是排得上号的勋爵。二老爷在京里写信回来总要带一笔,平国公又进宫为皇上参赞军事……皇上又提拔了当年平国公的门人……
大老爷虽然出身世家,但已经是杨家走得最高的一个,和本家的联系又不紧密。在京里没了平国公时时在皇上面前提着,恐怕这么多年的地方官做下来,圣心早失。
秦帝师已经年迈,平国公却正当盛年。
杨家离不开许家!就算这口气再难咽,也得皱着眉头吞下去!
只是大太太吞得艰难,大老爷却吞得chūn风满面。
面子上敷衍了过去,私底下不撒了这口气,大老爷也就不是大老爷了。
大太太就给二娘子使了几个眼色,微微摇了摇头,让她不要cha口。
“小五,长本事了。”大老爷的声音轻飘飘的,里头似乎还带了无限的温柔。
五娘子浑身一抖,就蓦地跪了下来。
“爹,小五知错了!”
她周身的那股子颐指气使、金尊玉贵的大小姐架子,已是换作了无尽的委屈与恐惧。
七娘子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也是五娘子运气不好……就偏偏送上来垫了这个踹窝。
“知错。”大老爷甚至于还微微一笑,“你错在什么地方?”
五娘子的声音都打着抖,“小五、小五不该……不该……不该放任表哥欺负七妹……”
她虽然很害怕,但却咬着牙,把泪水bī在了眼眶里。
大老爷淡淡地长出了一口气。
站起身就给了五娘子一耳光。
响亮的撞击声,打破了西次间的沉寂。
这一耳光就把五娘子眼里yù坠的泪打得飞溅了出来。
大太太倒抽了一口冷气。
二娘子眼底闪过一丝不忍,yù言又止。
七娘子也露出了不忍之色。
五娘子捂着脸,却依然挺着脊背,跪得笔直。
她轻轻吸了吸鼻子,又把眼泪憋回了眼眶里。
“谢父亲责罚!”
她反倒平静了下来,坦然地道。
大老爷气得又要扬起手,看了看五娘子,终究是没有打下去。
“身为嫡姐,不照应庶妹,处处与她为难,有一点嫡女的派头没有?”他又坐了下来。
话里虚伪的轻松,已不复见。
“对庶姐也没有一点尊重之心……从来只听说你闯祸,没听说你做过一点好事!九岁的人,转眼就要出阁了,绣花不行,写字不行,说你是我杨海东的女儿,我还真有点不信!”大老爷越说越气,手又要扬起来。
五娘子纵使咬紧了牙关,也不由得有微微的瑟缩。
“爹!”二娘子再忍不住。“给五妹留几分体面!”
七娘子也上前跪了下来,“请父亲给五姐稍留体面。”
大老爷一怔。
先望向了小二。
二娘子清秀的面容上,写满了不忍,却没有丝毫踌躇。
她的声调平静、自信。
转眼就是出门子的人了……一出阁,就是定国侯家的当家少夫人,不是可以随意责罚的杨家女了……
又看向小七。
七娘子面色平静如水。
在灯下看,与九哥竟有十分的相像。
她在正院根基尚浅,怎么也学了小二来这一招。
大老爷心中一动,倒是留神看了七娘子几眼。
七娘子极力收敛心中的不屑。
好好的大男人,有了气,只懂在妻小身上撒……
冤有头债有主,大老爷有种就去找许凤佳,没种就耐了这口气,又何必外人面前装孙子,背后再充老爷。
“好。”也不知看出了什么,大老爷的目光略一盘旋,就又收了回去,声音里,重新又露出了笑意。“既然你二姐、七妹,都让我给你留体面,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大太太松了一口长气,忙道,“小五,知错就改,知错就改!”望着女儿脸上的红印子,却是忍不住又要落下泪来。
大老爷话锋一转,却又冷肃了起来,“现在你告诉我,这所谓的刀伤,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52、夜话
五娘子不敢怠慢,垂着头谁也没看便诉说了起来。
“当时表哥刚从外头进来,见了张先生……张先生送了他一把匕首,说是从倭人手里买的,是倭钢锻造,可斩金断玉、削铁如泥……”
大太太和二娘子却是不约而同地舒了一口气。
谁都知道,事qíng没有许凤佳口中说的那么简单。
好在大太太给了许凤佳一个串供的机会……
当时在浣纱坞里,该听到的人,都听到了许凤佳的说法。
“表哥就带着我进了百芳园,说是要看看是不是真能斩金断玉。”五娘子垂下头,声音自浏海下飘出来,发着沉、打着旋跌落到了尘土里。“我们本打算到玉雨轩看工匠修建梨树的枝桠,没想到才到了浣纱坞前,就看到七——九哥穿着女孩子的衣服,与浣纱坞里的通房说话。”
大老爷不动声色,默默地听着。
“表哥便对我说,七娘子胆子很大!上回在太湖,他假装要把七娘子丢进湖里,七娘子也没有搭理他。倒要看看七娘子怕不怕刀!说着,就耍着匕首走了上去,表哥手快……匕首在指间流转不定,倒是把那通房吓得不轻。”五娘子偏过头,看了七娘子一眼,又咬了咬唇,别过头去。“他就和九哥说了几句话,我站得远,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想来,表哥自小武艺超群,为人也有分寸,肯定是不会伤到七娘子的。”
七娘子已是盘算开了。
九哥忽然换了女装出现在浣纱坞里,这事本身就透着疑点,身边还没人跟着……就算没有遇到许凤佳,也可能出些别的事!
大太太一向把九哥捧在手心,怎么就放任他一个人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大太太的脸色果然也渐渐难看了下来。
“这几天府里事多,来来往往都是客……”她对大老爷说,半含了分辨的意思。
大老爷就歪了头,手肘支在脸侧,淡淡地嗯了一声。
他的脸半隐在烛影中,只有一双与五娘子十分相似的眼是亮的,在昏暗的烛光下,看不出喜怒。
“不知表哥对九哥说了什么,九哥忽然转身要走,却又自己绊倒在地上……表哥一边笑,一边追了上去。”五娘子的声音更轻了,“一边弯□,要把他拉起来,口中还说着,‘杨棋,原来你也有怕的时候’……接着,他就倒抽了一口气。手里的刀也跌到了地上,浣纱坞的通房就上前几步,想要劝架,这才发觉原来九哥的脸不知怎么就被划破了!我们一时也都慌了……”
大老爷就微微抬了声调,“你也没看着九哥是怎么被划伤的?”
“表哥当时背对着我们弯了腰,把九哥给遮住了,我没有看清。”五娘子犹豫了一下,一边思索,一边喃喃地道。
七娘子却顿时松了一口气。
九哥是怎么被划伤的,并不要紧。
要紧的是,有没有人看清事qíng的过程……
大老爷就偏头沉吟了起来。
五娘子抿着唇,背绷得直直的,低着头不肯叫人看清她脸上的神色。
“起来吧!”大老爷就放缓了语气。
一转头,盯上了七娘子。
五娘子站起身,一时还有些趔趄,二娘子抢前几步,扶住妹妹把她带到了一边。
一时间,众人都望住了七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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