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当你今早不来了!”大太太笑着说,神色看不出什么不快。
大家彼此见过礼,七娘子就在二娘子下首坐下,关切地问,“听说九哥昨晚醒过了?”
白露几次过来探消息,是瞒不了人的,大太太就算现在还不知道,也很快就能知道了。
七娘子也没打算藏着掖着。
九哥是她一生前程所系,当然要关心一些,故作冷漠,反而惹人疑窦。
大太太的面色和悦了些,“就是醒来用了官房,再吃了些点心,就又睡过去了。”
“恐怕是药力发作。”七娘子唇边也露出了丝丝笑意。“没有大碍就好。”
大太太望着七娘子。
一时真是有千言万语,却又问不出口。
二娘子看了看七娘子,又看了看大太太,便蹙起了眉头。
正要开口,梁妈妈忽然疾步进了东稍间。
“孙家姑爷昨日晚间已经进城!方才遣了人来报信,恐怕过一会就要到外院来拜访了!”梁妈妈满面的笑。
大太太先是一惊,旋即便是一喜。
“好,好!”她站起身,有些慌乱地拍了拍裙摆,“还是换一身衣裳吧,这还是第一次与姑爷相见!”
二娘子红了脸,顿时就起身出了屋子。
七娘子也就乘势起身,悄悄地退出了东稍间。
就见到五娘子和二娘子在九哥chuáng前轻声说话。
五娘子脸上的掌印是消了,但眼底两块黑青,却是怎么都掩不住。
神色也多了几分憔悴。
“五姐。”七娘子行礼。
五娘子扫了七娘子一眼,淡淡地应了一声。
二娘子叹了一口气,羞色已不复见。
立冬又进了东稍间,脚步匆匆。
“权二少爷已经进门了!”她有些气喘,“老爷不在,太太看安顿在哪里方便些。”
二娘子只好无奈地带着两姐妹又出了东次间,在堂屋站着说话。
九哥还在睡着,肯定没有搬动他的道理,只好把权少爷领进东次间了。
二娘子年纪大了,也不方便在东次间呆着。
过了一会,大太太带着立冬出了屋子。
已经换上了银宝相花缂丝长袄,大红底金弦纹八幅裙,头上戴了成套的赤金红宝石头面。
“不好让姑爷久等,你父亲不在家,只好我到外院去先支撑场面。”她含笑对二娘子jiāo代。
二娘子扭过头,红了脸望着自己的脚尖,罕见地露出了羞意。
大太太和梁妈妈对视一眼,都会心地微笑起来。
女儿家的心思,她们哪有不懂的!
“就让王妈妈带着……”大太太扫了五娘子一眼,略微皱了皱眉,“就让王妈妈带着立chūn在东次间服侍着吧,你们几姐妹留在东稍间,有什么事,二娘子代我做个主。”
大太太就急匆匆地出了屋子,带着梁妈妈上了小竹轿。
孙家来访,的确是怠慢不得,再说,这又是大太太第一次相女婿。
大秦的风俗,定亲前,丈母娘往往会找到合适的场合,好好的相一相女婿。有的人家说亲时,即使女家与男家相隔千里,也都会把姑爷送到丈母娘跟前。
但小侯爷身份尊贵,又随着父亲常年驻守边疆,□无术,这还是大太太第一次见姑爷,自然要比寻常人家来访更上心。
几个小姑娘就在东稍间里闲坐。
五娘子没jīng打采,心事重重,往日的娇憨已不复见。
二娘子也是含羞想着自己的心事,七娘子托腮坐在碧纱橱边,望着东次间的动静。
王妈妈站在九哥chuáng前,正和立chūn低低地说着话。
权少爷还没到,立冬又无奈地进来了。
“二太太来探望九哥。”
几个小娘子都回过神来。
二娘子扫了七娘子一眼。
“五妹回东偏院吧!”她很快作出了安排。“昨晚想必没休息好,就别逞qiáng了。”
又迎着立冬,“把二婶接到西次间,我去陪着说几句话。”
七娘子不由得怦然心动。
二娘子又扫了七娘子一眼。
“七妹在这里照应一下。”她微微露出了一个笑。“等权少爷走了,我再陪二婶过来。”
虽然二太太和权二少爷的年纪差得很大,但也没有让隔房的婶婶看着侄子问诊的道理。
七娘子就点了点头,轻声道,“小七知道该怎么做的。”
心底不是不感激的。
自从九哥出事,他身边就没有断过人。
就算立chūn和七娘子友好,也时刻都有立冬、王妈妈等人在东次间、浣纱坞进出。
七娘子一直没有找到和九哥说话的机会。
二娘子这一次,可是结结实实地拉了她一把。
二娘子只是点了点头,就和五娘子、立冬一起并肩出了东翼。
白露端了茶进来,就只见到七娘子孤零零地坐在窗边,不由有些讶异。“怎么就剩您啦?”
七娘子来不及向她解释,掀起帘子就出了东稍间。
立chūn正站在九哥chuáng前和王妈妈说话,“……权少爷怕是就要到了!”
以权家人的身份地位,王妈妈自然要亲自带人出门迎候。
屋里一下就只剩下立chūn、白露、七娘子,和犹自沉睡未醒的九哥。
54、二少
七娘子一刻都没有làng费。
“白露,你不是有话要问立chūn姐。”
她对白露使了个眼色。
立chūn眼珠一转,反而笑吟吟地拖了白露进了东稍间。
两间屋子虽然只隔了碧纱橱,但也算给了七娘子一点隐私。
七娘子倒并不怕被立chūn和白露听到。
不过恐怕这两个丫鬟都不愿意掺和到这件事中来。这件事牵扯了好几个小姐少爷,到目前为止还疑云重重……丫鬟们一个不慎,就有可能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至少九哥身边的两个新丫鬟就已经落马了……昨天事发后,她们就再也没有在正院露脸。
“九哥,九哥!”她低声急促地呼唤,使劲推了推九哥的肩头。
权家二少爷恐怕随时会到,七娘子没有多少时间可以làng费。
九哥拧着眉,很是不qíng愿地睁开了眼。
“郎中来了吗?”声音里还带了浓浓的睡意。
“快了!”七娘子的声调很急迫。
九哥一下瞪大双眼,半坐起身,愕然地望着七娘子。“七姐!”
七娘子就坐到了chuáng边。
“伤疼不疼。”到底是骨ròu相连,纵使再心急,这一问,还是qíng不自禁就溜出了口。
九哥这才想起来那伤似的,伸手就要去摸,七娘子连忙握住了他的手,“可不好乱摸!”
“不疼,就是很痒。”九哥也没有挣扎,任凭七娘子握住他的手,放回身侧,愁眉苦脸地回答。“痒得都睡不好!”
七娘子只好安慰,“忍一忍,权二少爷马上就来了!”
九哥点了点头,“母亲呢?”
“屋里只有我。”七娘子急促地回答。
九哥立刻就意会了七娘子的意思。
毕竟是龙凤胎,无须太多言语,也能心意相通。
“表哥那边的口径,是说……”七娘子就复述了一遍许凤佳的话。“事后母亲父亲是一定要问你的,你自己掂量着,别说串了。”
只看许凤佳串供时,扫视叔霞与五娘子的那一眼,七娘子就知道此事必定不是他说得那么简单。
虽然许凤佳几次吓她,又是要推下假山,又是要推到水里去……但毕竟都只是吓唬,没有付诸实践的意思。
如果说新得了匕首,冲“自己”展示一番再威吓几句,倒是有的。真要拿刀去伤人,他还没那么傻。
九哥沉吟着点了点头,睡意已不复见。
虽然腮边涂抹着淡huáng色的药水,使他的容颜看上去多了几分诡异,但沉思时,眼中的光彩却依然璀璨。
“你放心吧。”他就一把握住了七娘子的手。“这件事,不会牵连到你的!”
他的掌心一团火热。
七娘子不免有些好奇,就抬起眼凝视着九哥。
九哥就看了看东稍间的方向。
白露和立chūn的说笑声,隐隐传了出来。
“这身衣服,是从去世的三姨娘箱子里翻出来的!”九哥的声音又轻又快。
七娘子很快明白了过来。
三姨娘既然是被大老爷活活打死的,这里头自然有一段故事。
九哥的这身衣服,华贵中带着一丝轻佻,不像是二娘子、五娘子的风格。
不过,事qíng依然有很多难解的地方。
但九哥已经不打算再说下去了。
“总之……不会牵连到你的!”他重复了一遍。
七娘子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九哥。
她觉得九哥眼下的神态很熟悉。
沉稳、冷静,透着胸有成竹的微笑……
到底不愧是双生姐弟。
七娘子就垂下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屋内一时静了下来。
立chūn和白露娇嫩的声音飘过帘子,模糊不清,只能听得出其中的笑意。
“我常常梦见九姨娘。”九哥又开了口。
“我总以为时日还长……她能等到我长大!”
“那天去看她,我是有意做得冷淡。”
九哥的声调浅浅淡淡,伤心隐而未发。
“到底是忘了,如果不是她已病重难起,母亲又怎么肯让我去看她!”
他的声音里,常年都带着天真的欢悦,此时此刻,这虚假的欢愉已不复见,现出的冰冷却有些像大老爷,尖锐中带了一丝刀锋一样的恨意。
七娘子心下酸楚。
“她没有怪你!”
她轻声说。“她只要你过得好。”
九哥撇开头,望着帐角,半晌都没有说话。
七娘子咬住唇,qiáng忍泪意。
九姨娘的音容笑貌,再再重现于眼前。
“你要听话……听大太太的话,听……九哥儿的话。”
浑身上下,瘦得只余一把骨头,心心念念,依然是一对儿女。
九哥心里也念着她!
她却永远不会、再也不能知道了……
东稍间传来瓷器碰撞的声音。
接着是潺潺的水声,还有模糊的道谢声。
不知是谁给谁倒了一杯茶。
七娘子惊醒了过来。
“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转了话题。“许凤佳对你的前程很重要,你不能和他闹得太僵……”
“昨天的事,你就不要管了!”九哥微微摇了摇头,转过脸重新向着七娘子。
他似乎还陷在那股说不出的迷惘里。
“总有一天,我不会再让你受别人的气……”
七娘子不由得一怔。
九哥的声调轻缓而坚定,他像是望着七娘子,又像是透过七娘子的脸,望着早已离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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