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一天,我要你到了哪里都能抬头挺胸,不论对谁,都不用忍气吞声、qiáng颜欢笑……”
七娘子不禁珠泪yù滴。
九哥为什么要和许凤佳作对,费尽心机,安排了这一幕……
还不是为了她?!
“你又何必……我自己能照顾自己!”她要抽出手,但九哥却反手紧紧地握住了她,手心那股熏人的暖热,执意传了过来。
“谁也别想随随便便,就把你当成出气筒……你等我长大!”
他的语气透着执拗,又有深思熟虑后的笃定。
“等我长大了,杨家就再也没有一个人能给你脸色看!”
七娘子泪盈于睫。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窗外就传来了王妈妈的声音。
“权二少留意台阶。”
两人都是一惊。
七娘子豁然起身。
“白露姐……立chūn姐!”
她扬声呼唤。
白露和立chūn也很快就鱼贯出了东稍间。
白露手里还端了小小的五彩盌。
“七娘子喝茶。”
她顺手把五彩盌递到了七娘子手里。
王妈妈已是领着一名少年进了东次间。
“咦,七娘子也在。”她眉眼带笑。
七娘子就笑着望了望九哥,“九哥醒来无聊,我出来陪他说话。”
那少年手中提着小小的药箱,正含笑望着这对姐弟。
王妈妈介绍,“这是权家二少爷!”
“世兄!”九哥作势要行礼,“小弟杨善久……”
“你是病人,就躺着吧。”少年就微笑着制止了九哥的客气。“在下权仲白。”。
王妈妈用眼神示意七娘子见礼——七娘子年纪还小,倒不用回避男客。
“见过世兄。”七娘子行下礼去。
权仲白也回了半礼。
这少年的肤色很白皙,却又与九哥的白皙有所不同。
九哥与封锦的肤色都很白,白得像玉,透着隐隐的冷。
权仲白却像是一团云彩……说的是肤色,也是神韵。
他披着淡青色水纹鹤氅,底下隐隐露出深青色直裾,仅仅是这个装束,在江南便很少见。
不论鹤氅还是直裾,相较权仲白本人都稍嫌宽大,更显了他的清矍。
他的气度似乎与今人差异很大,举手投足之间,带着格外的古韵,就像是一副未gān的魏晋水墨,俊秀之余,别有一股飘逸的风流。
权仲白解开鹤氅,递给王妈妈,弯腰拎起药箱,揭盖取出了一排银针。
九哥不由得瑟缩起来。
权仲白眼里就露出了笑意,垂首捻起一根长长的银针,比量着长短。
这人的眼睛特别的亮,亮而澄澈,好似天上的星辰,一望,就能望进人心底。
银针在他手中,就好像是一根毛笔,一管dòng箫……这人的一举一动,都透着说不出的优雅。
朗然照人、风姿秀逸这样的词,似乎天生就是为权仲白准备的。
“杨姑娘和善久世弟是双生姐弟吧?”
权仲白一边挑选着银针,一边问。
七娘子连忙收摄心神。
“是。”她轻声回答。
权仲白就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又问九哥,“伤口痒不痒。”
九哥眼睛一亮,“很痒。”
权仲白便莞尔一笑。“早上冒了晨风吧?”他问王妈妈。
众人都不由叹为观止。
知道九哥伤口发痒,还可说是回chūn露的药效所致。
才进门来,就知道九哥早上冒了晨风,就有些神乎其技了。
“双生子多半先天都有些不足,”权仲白就解释。“世弟先天既然不足,受伤后元气更虚,眼下又面色cháo红,额前微微见汗,显然是早起冒风,受了晨露侵染,风邪入体所至。伤
口瘙痒,也由此而发。”
“可要紧?”王妈妈便急急问,俨然已把权仲白当成了神医。
“无妨,扎一针就好了。”权仲白拿出了一小束艾糙。“这些天不要见风碰水,每隔两三日,拿滚烫的手巾擦身,待伤口结痂,便不要紧了。”
王妈妈连忙念念有词地记了下来。
“大约多久能好。”九哥却最关心这个。
权仲白看了他一眼,唇角微扬。
他好像无时无刻不在笑。
“总也要半个月吧,世弟不要着急。”
他问王妈妈,“师父昨晚开的药方可在身上?”
“昨晚送出去叫人抓药了。”王妈妈有些着急,“这就叫人寻去。”
“不必过于着急,横竖针灸也要少许功夫。”
权仲白冲王妈妈点了点头。
王妈妈也qíng不自禁地回了他一笑,方才出了屋子。
权仲白就低首整理艾叶。
他的手很好看,指尖染了微微的huáng,更显得指节的白皙。此时上下翻飞,清点着艾叶,更是十分的赏心悦目。
“辛苦权世兄了!忽然请你出诊,想必给添了许多麻烦。”
九哥就倚在枕上和权仲白寒暄。
权仲白居然点了点头。
“是啊!”他回答得一本正经,眉宇间却带了淡淡的笑意,“我本来不想来的。”
众人都不禁愕然。
哪有人这么实诚的。
“不过,先是许夫人派人上门请我,贵世翁又寻了张唯亭先生投函相请,我也就却不过qíng面了。”
权仲白一板一眼地说。
七娘子心头一动。
许夫人请权仲白上门,是昨晚就商量好的事。
没想到大老爷还额外请了张家人出马。……看来大老爷面上不显,心底却是很看重九哥。
九哥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权世兄真是个慡快人!”
他笑盈盈地夸奖。
权仲白也微微一笑,捻着银针坐到chuáng边,拿起了九哥的手。
“我这个人入不了官场。”他手中的银针缓缓没入了九哥手心,九哥却面色安详,并无痛楚之色。“就是因为天生脾气古怪,不爱说谎。”
七娘子在古代生活了七年,除了杨家村那些举止泼辣家境贫寒的族人之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粗率得可爱的人物。
不过,权仲白的粗率,粗中有细。
“哈哈,权世兄这xing子有趣。”九哥被逗得很开心。
权仲白又往另一侧手心里cha了银针。
“有趣归有趣,为了这xing子,也吃了不少苦头。”他望了七娘子一眼,“我藏不住话,看到漂亮的小姑娘苦着脸,就忍不住想问她:这么花也似的一张俏脸,做什么要白费了它?”
七娘子愣了愣,才晓得权仲白是在说她。
她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
权仲白就偏了偏头,有丝不解,“杨姑娘就这么谦虚?我才说苦着脸的小姑娘漂亮,你就忙笑起来,不愿担我的称赞。”
连白露、立chūn都忍俊不禁。
九哥更是笑容满面,不时看向七娘子。
权仲白已是在九哥手腕、肘弯附近,又cha了几枚银针,不断拧捻。
他的动作随意而娴熟。
“权世兄说笑了。”七娘子抿了抿唇,要忍住笑,又忍不住。
她生平见过的几个少年,要以权仲白最为有趣。
权仲白晃了晃火折子,笼着小小的火苗凑到了艾绒上,又撅起唇,对着火折子轻轻呵了一口气。
尽管他言笑无忌,但只看这小小的动作,就能知道权仲白举止的优雅。
他抬起眸子,将艾绒拂过九哥的额头,微微转动手腕。
“好烫!”九哥不禁轻嚷。
“烫好。”
权仲白抿唇不语。
不说话的时候,尽管这股笑意依然盘旋在权二少爷颊边,但却也自然而然地给他带来了一股凛然的气度。
过了一刻,他拿开艾绒,随手一抖。
“知道烫,风寒就被bī出来了。”又开始拔针,“你也就不痒了。”
九哥一怔,抚了抚腮。那股瘙痒果然已经褪去。
“权世兄真是神乎其技!”他真心实意地称赞。
权仲白就露出了一抹笑。
这笑容里,第一次露出了少许自傲。
“回chūn露不要断,三日一换……伤口不深,只要不碰水,十有八九是不会留疤的。”他jiāo代,“这是什么刀割伤的?”
“倭钢匕首。”立chūn忙代答。
权仲白顿了顿,目中掠过了几许说不清道不明的光芒,笑着点了点头。
“我明日就要动身回京了。”他笑着说,“小心不要碰水chuī风,再没有什么大事的,若有,便到欧阳家请几位师兄过来就行了,不拘哪一位都是极有本事的。”
“辛苦权世兄!”九哥又和权仲白寒暄了起来。
“这没有什么。”权仲白一边收拾银针,一边和九哥客套,“倒是耽误世弟的学业了。”
“家里马上就有喜事,也说不上耽误。”九哥和权仲白就说起了孙家的长子孙立泉姑爷。
权仲白和孙姑爷也有些jiāoqíng。
正说得热闹,王妈妈进了屋子。
“这是昨日欧阳御医开的药方子……”
立chūn连忙为权仲白研墨。
权仲白就靠在窗边,支颐执笔,写了两张药方。
“日后就吃这两张吧……”他含笑jiāo代王妈妈,起身披上了鹤氅,拎起小药箱。
“我就不送权世兄了!”九哥在枕上客气。
“世兄慢走。”七娘子也顺势福身行礼。
权仲白对七娘子和九哥点了点头,转身要走。
又回身望了七娘子一眼。
“杨姑娘,”他的笑容很明朗。
就好像被浮云遮了半边的旭日,少了炽热,多了和煦。
“世兄有何指教?”七娘子有些惊愕。
“你本是双生子,照我看,身子骨比善久世弟还要弱些,眉宇间又似乎惯有愁思,长此以往,恐怕会落下病根。”
权仲白的笑里多了一丝同qíng,但这份同qíng,却并不居高临下。
“还望杨姑娘善自保养,闲暇时多笑一笑,想一想开心的事!”
阳光投映在权仲白的面孔上,将他的笑意,点染得分外清澈。
七娘子怔然许久,还没来得及谢过权仲白,他已转身离去。
门外传来了二太太的声气。
55、备嫁
二太太进了东次间,口中还在和五娘子说话。
“……这权家的二少爷,前些年也见过一次,倒是越发超脱了。”
五娘子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立chūn忙进了西里间,把二娘子请到了屋里。
刚才权仲白没走,二娘子不好到处乱跑。
“小神医怎么说?”二娘子进了屋,就关切地问七娘子。
七娘子笑盈盈地把权仲白的话重复了一遍。“……说是没有什么大碍,十天半个月,也就能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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