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娘子也是的,才到西偏院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难道看错了她?她还没叫人去问,立chūn便进了堂屋。
她身后还跟着满面不忿的五娘子和一脸安详的七娘子。
大太太的脸色更难看了。
“娘!”五娘子一看到大太太,就奔过来靠到了她膝下。一副理所当然,受尽宠爱的样子。
大太太qiáng忍着没有推开她,望向了立chūn。
立chūn面现尴尬,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七娘子望着自己的脚尖,也不说话。
“到底怎么回事!”大太太有些生气。
立chūn没办法,只好把事qíng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她才把包袱送到七娘子院子里,七娘子正看着小丫头们洒扫屋子,摆放桌椅。因为箱柜都还没收拾好,只好把包袱先放在chuáng上。立chūn把白露拉过来,jiāo代了这里头有几件衣服,都是什么颜色,又叫七娘子见了二太太,别忘记谢谢她送来的衣服。
七娘子正听着时,五娘子来了。
五娘子是独个儿来的,把丫鬟谷雨留在了门外。
一进门,她就拿出了一把利剪,直奔包袱而去。
立chūn和白露抢下剪子的时候,五娘子已经剪坏了好几件衣裳,还剪掉了来拦阻的白露半边的发辫,所以才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那都是我的衣服!我穿不了了,丢的丢,剪的剪,也都是我的事!”五娘子立眉说,她长得很俏丽,即使这样生气,也别有一番活泼的韵味。“娘——你说是不是,您要拿我的衣服送人,也得先问过我!”
大太太扶额长叹。
梁妈妈都站起身来,不敢说话了。
七娘子静静地站在立chūn身边,听着她无奈的叙述,脸上没有笑容,也没有怒容。好像这事天天有,日日有,并不稀奇似的。
五娘子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立chūn,再看看梁妈妈,却是不敢看大太太了。
忽然有人打起了门口的珠帘,二娘子走了进来。
“娘。”
“二姐。”
“二娘子。”
众人纷纷招呼。
二娘子神色僵冷,给大太太请了安,便坐到了大太太下手,狠狠瞪了五娘子一眼,才转头招呼七娘子。
“七妹站着做什么?坐。”
七娘子抬起头望着二娘子,轻声道,“五姐没坐,做妹妹的不敢坐。”
“你五姐做错了事,不敢坐,也是当然的。”二娘子摆了摆手,神色稍缓。“坐吧。”
七娘子就看大太太。
大太太也勉qiáng缓下了怒容,冲七娘子点了点头。
七娘子就坐到了二娘子下手。她坐得很端正,脊背挺得直直的,就像一杆小小的竹子。
大太太再看看依偎在她膝边的五娘子,就生出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怒气来。
“那包袱里,是你二婶给七娘子送来的衣裳。”她轻声说,“都是名贵的料子,毛料一色是灰鼠,一件,也值百多两银子。”
五娘子乍现不安,二娘子也挑了挑眉。她还以为剪掉的是五娘子自己的衣服,这才赶来救场。
眼下看来,五娘子是免不了一场罚了。
二娘子不禁就看向七娘子,除非七娘子出来求求qíng,母亲说不定也就心软了,说她几句,也就这么揭过这事儿了。
七娘子果然如了她的愿,开口为五娘子解围,“母亲,这样的小事,您就别动怒了。五姐只是xing急了些,是我拙笨了,没来得及解释。”
二娘子心中一动,看着七娘子的眼神,又仔细了一分。
七娘子虽然看着平静,眼底却有压不住的焦急。
6请安
大太太叹了口气,点了点五娘子的额头,挥了挥手。
五娘子连忙又给大太太行了一个礼,才起身坐到二娘子对面。
眼下也快到晚饭时分了,晨昏定省,正是各房的女儿来给大太太请安的时候。
大太太喝了口茶,正要开口说话,门外就传来了九哥欢快的笑声。
九哥到了开蒙的时候,这阵子,每日里下午都要去跟着先生读上两三个时辰的书,大太太费尽心机,为他找了个极和气的先生,因此九哥每次下学回来,总是十分高兴。
“娘!娘!”他闯进了堂屋,直扑到大太太怀里。“今日先生夸我字写得很好!”
九哥小小的脸蛋圆滚滚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笑得十分兴奋。
大太太的脸色立刻放柔了。“九哥乖!”
九哥得意地笑起来,这才下地给姐姐们行礼。
“二姐、五姐、七姐!”
二娘子很疼爱九哥,招手把他叫到自己身边,拿出手帕揩掉了九哥鼻子上的一处污渍。
“以后写字的时候小心点,别把墨汁到处乱撒。”
九哥嘻嘻的笑,看到五娘子脸色不对,就小小声问二娘子,“二姐,五姐怎么了?又惹娘生气?”
五娘子本来僵冷的脸色就松动了,被九哥胆怯的态度惹得露了一丝笑意,“小家伙说我坏话?过来,给我拧拧你的脸!”
九哥护住脸,怎么都不肯过去,五娘子就身拿他,两姐弟满屋子乱窜,笑声不绝于耳。
七娘子不禁也露出一丝笑意,屋里的气氛,无形间就松动了开来。
立chūn松了一口气:她是最尴尬的那个,不好不把五娘子的事告诉大太太,又怕大太太生起气来,五娘子迁怒于她。
她就笑吟吟地到大太太身边,一边为她捶背,一边说起了笑话。
不一会,姨娘们就都到了。
大姨娘到得是最早的,笑着给大太太和小姐们问了安,就站到了大太太身后。
五姨娘和七姨娘联袂而至,七姨娘身边还牵了六娘子,六娘子拜见过大太太,又给姐姐们行礼,七娘子也站起身给六娘子行了礼,往下挪了一个位置,让六娘子坐在她上首。大太太眉头微皱,却也没有说什么。
五姨娘和七姨娘都规规矩矩地给大太太磕了头,才起身依次序站好,几个姨娘彼此望了望,都笑着互相点了点头。
杨家毕竟是江南豪门,面子上的功夫,都是要做足的。
大太太屋里,从来都是申初二刻用饭,申初一刻前后也就让各姨娘、小姐回房的,足足到了申初一刻多了一会儿,四姨娘才带着三娘子与四娘子进了正屋。
“我来迟了,请太太责罚。”四姨娘脸上永远带着笑容,三娘子四娘子也都给大太太请了安。三娘子脸上还是喜气盈盈,四娘子却是板着脸没有一丝笑容,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谁欠了她什么要紧的物事没有还。
大太太微笑着说了一句,“我知道你事儿多。”便把这一章揭了过去。四姨娘给大太太磕过头,又给小姐们见了礼,这才对七娘子说,“七娘子今日搬到主屋了?可还习惯?”
七娘子忙笑着说,“习惯的,习惯的。”便不再找别的话与四姨娘说。
四姨娘眼底闪过一丝火花,笑盈盈地站到了大太太身后。大太太看了看钟,问,“八姨娘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梁妈妈忙说,“今日遣人去问的时候,倒没说什么。”
话音刚落,八姨娘就喘着气,扶着个小丫头走进了堂屋。
“……才要出门时,又呕吐起来,足足闹得换了衣服,才能过来,请太太恕罪。”她楚楚可怜地说,作势要跪下。
“怀着子嗣,就不要跪了。”大太太忙说。
杨老爷今年都快到知天命之年了,有了七个女儿,才只有九哥这个独苗,若是八姨娘能够生下儿子,大太太也是高兴的。
八姨娘就站起身,娇弱地站到了大太太身后,大太太问了几个女儿在家学的事,又对七娘子道,“你明日里也跟着姐姐们去上学吧,六岁了,也该认得几个字。”
七娘子就起身低眉顺眼地回答,“是。”
大太太看没什么事,就叫众人散了。
大姨娘常年都是要留下来服侍大太太用饭的,没有走,八姨娘最娇弱,等不得大太太一声,先扶着小丫鬟的肩膀走远了。她是怀着身子的人,有免死金牌,大太太也不会和她计较这个。
四姨娘也就带着女儿们要走,三娘子起身时,笑眉笑眼地对七娘子说,“七妹,这么冷的天,怎么穿得这样单?我有件灰鼠斗篷,是穿小了的,你要是不嫌弃,姐姐回头就给你送来?”
大太太眉一挑,大姨娘二姨娘低头不说话,二娘子看了三娘子一眼,眼神锐利如刀。
其实,这事儿根本谁也没瞒过去。
七娘子在心底叹了口气,起身笑着握住三娘子的手,三娘子略带诧异地望着她。
“母亲已经找了纤秀坊的师傅给我做新衣服,怕是这几天就能得了。三姐的好心,七妹心领了。”七娘子露出真诚的笑容,“明日到学堂,还请三姐多加照顾。”
三娘子有些失措,四姨娘看了她一眼,她才笑着抽回了手。
“哪里的话,一家人嘛,就要多照顾才好。”她若有若无地看了五娘子一眼,又对大太太行了礼,才同四姨娘、四娘子一起出了堂屋。五姨娘和七姨娘赶忙跟着告退,逃也似地出了堂屋。
五娘子从头到尾,都不敢抬头。大太太扫了她一眼,叹了口气。
还好七娘子懂事!不然,自己的脸岂不是都丢光了?这事要传到杨老爷那里,自己又落下不是了。
“吃饭吧。”她疲惫地说,“立chūn打发九哥儿洗手去。”
立chūn就吃力地抱起九哥儿,往净房走去,二娘子、五娘子也起身跟在立chūn身后,七娘子忙跟到了她们后头。
九哥儿眨巴着眼,倒不曾出声,只是在立chūn给他洗手时扭来扭去的,很不安份。
二娘子皱起眉,冷冷地看着九哥儿,九哥儿倒也有几分怕他,就安静了下来。
九哥洗完手,立chūn就抱着他出去了,二娘子的丫鬟清明上前倒了残水,把白锡水壶里的热水倒了一盆底,又为二娘子挽起了袖子。室内就响起了哗啦啦的水声。
“杨舞,你看看你今天做的好事。”二娘子一边洗手一边说五娘子,“有本事剪七妹的衣服,你怎么不去剪杨珊的?柿子拣软的捏,你有本事。”
她的口气很重,七娘子不禁讶异地看着二娘子。二娘子神色冷沉,对她的注视,并不以为意。
五娘子有丝羞愧,低下头嘟囔,“我又不知道那不是我的衣服。”
“大姐姐又何曾和你见外?”二娘子把手伸给清明,清明拿着白布,仔细地揩拭着那柔嫩的双手。“七妹妹进了正院,就是你的亲妹妹,以后再和她为难,仔细我扒了你的皮。”
五娘子虽然对着大太太都敢嬉皮笑脸,但却像是很怕这个二姐,低下头唯唯地应诺着。
谷雨上前接过了清明的差事,泼水倒水,请五娘子洗手。
二娘子意味深长地对七娘子点了点头,带着清明出了净房。
房里就只剩下五娘子、七娘子和谷雨了。
五娘子低头用力搓洗着双手,搓得手都红了,才闷闷地道,“杨棋,你仔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