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太也只好接受了张先生的好意,又叫人去外头张了帷幕,以便女眷回避。
李太太和大太太议论,“都说权家小神医有潘安宋玉之貌,这会倒能见识见识了。”
六娘子就趴到七娘子枕边,把梁妈妈和李太太的话一点点告诉了七娘子。
“上回权二少爷来咱们家的时候,我没有看到。这回,我也要躲在屏风后头看两眼。”
在屏风后头看看青年才俊,是大秦的大家闺秀难得的乐趣。
七娘子却无心搭理六娘子。
满心里都是梁妈妈的那句话:张先生带了几个年轻俊彦,想要上山游览梅林。
封锦可也是年轻俊彦,又是张先生的入室弟子……
74风流
七娘子就坐立不安地等到了权仲白。
她年纪还小,用不着拉上chuáng帐把自己遮起来。
倒是两个姐姐都上了十岁,虽然六娘子还沾了个孩子的边,但也已经有了羞怯之心。
便叫人拉起了帷幕,躲到了提花帐幔后头,憋了气,预备从帷幔的fèng隙里鉴赏鉴赏权二少爷的风姿。
五娘子虽然与权二少爷打过对脸,但或许是当时年纪小,也说不出权二少爷与寻常男眷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越是这样,六娘子就越是好奇。
“听说他如同潘岳、宋子渊一样,是有上古遗风的美男子!”她就和五娘子在帷幕后头叽叽喳喳,“这几年来,京城的女眷有个头疼脑热的,哪个不到权家问诊?二少爷烦得不得了,这才下了江南来游玩……”
“那又如何肯为七妹诊治?”五娘子就有些不解。
两个人还在议论,几个妈妈已是引导着权仲白进了屋子。
权仲白今年大约十八,在古代而言,已算得上青年了。
看形容,倒是和两年前没有什么差别。依然是鹤氅,依然是唐巾,也依然是一进屋就把氅、巾都去了,露出了底下的淡青隐莲纹道袍,与无暇的白玉冠。
单单是除袍卸巾的这几个动作,由权仲白做来就是一阵赏心悦目。
不过那张冠玉似的脸上,却隐隐带了些怒气,越发衬得一双眼似过了火的琉璃,明亮得灼人。
“权世兄!”七娘子觉得自己有必要问个好,再道个歉,“耽搁世兄游山了。”
权仲白就看了看七娘子。
又挽起袖子,并了双指,试了试她额上的温度。
“我扶脉的时候,不愿被人打扰。”他容色稍缓,但声调仍带了冷淡。
几个婆子便低眉垂目退了出去,只留白露在一边服侍。权仲白望了白露一眼,连白露都退到了屋外。
隔着玻璃窗,他的一举一动都为人所知,倒也不算是孤男寡女。
权仲白就低头在药箱里翻找起来。
他的动作很大,大得几乎就快失去以往的优雅。
“杨姑娘,两年不见,你的病又重了几分。”
就连语气里的不满,也都没有一点掩饰。
七娘子愕然。
她虽然说不上很健壮,但这几年来也很少生病,平时又注重保养……
哪里来的病?
“权世兄,你这是什么意思……”她不禁有些忐忑。
自己不会是得了什么绝症吧!
虽然在杨家的生活说不上轻松,但至少吃穿用度,是无数人所欣羡的。七娘子也不是什么超凡脱俗的圣人,当然会希望自己能活得长一点。
权仲白就自药箱里抽出了一个小迎枕。
“手放上来。”他没好气。
见七娘子明显的愣怔,索xing劈手就抓住了七娘子的手腕,带到了迎枕上。
“小小年纪,心事这样重!”一边扶脉,权仲白一边就数落起来。“一听说杨家的小姑娘病了,我就知道是你!”
“我……我?”七娘子只好鹦鹉学舌。
“先天不足,后天又失于保养,过分思虑……现在你还小,自然不觉得什么,过了三十岁,百病就来缠身了!”权仲白沉了脸一路数落,就缩回了手。“昨日晚上是不是又思虑过甚,一夜都没睡好?”
“我……”七娘子竟兴起了被老师训斥的感觉。
就好像前世没有完成作业的时候,年轻的班主任一脸无奈地训斥自己,“除了你自己,谁会为你自己打算?你也要懂事了!”
她就求助般地瞥了帷幔那头一眼。
权仲白也跟着看了过去。
帷幔微微地颤动着……屋里可并没有风。
他不动声色,呵斥七娘子,“和你说话呢!”
七娘子吓得一抖,委委屈屈地看住了权仲白。
权仲白清俊的脸上,写满了恨铁不成钢几个字。
“以后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权仲白俯身自药箱里抽出了方笺。
白露连忙进来侍候笔墨。
“没事就和姐妹一起说说话,乐一乐。别像个小老太婆似的,成天到晚的只会愁……你有什么可愁的?锦衣玉食,家境优越,父母又这样疼爱……要自己逗自己开心,知道了?”
七娘子垂下眼,就要长出一口气。
却又连忙捂住了,提心吊胆地瞄了权仲白一眼。
权仲白忍不住微露笑意。
又很快屏住了,不动声色地冲七娘子点了点头。
“这才是你这年纪的样子。”他威严赞许。
七娘子就冲权仲白咧了咧嘴。“谢权世兄关心……”
权仲白低头写起了方子,一边写,一边自己也叹了一口气,“就是你这样的身子骨,在深宅大院的小娘子里,都算难得的了。尚且不知道爱惜自己……殊不知,有人想求得一个康健,都是难比登天……”
这一瞬间,他话里流露出的伤痛,与两年前那别样的慡朗比,竟是判若两人。
两年时间,对成年人来说可能还算不得什么,但对少年而言,或许就是两个心境的差别。
七娘子就同qíng地看了权仲白一眼。
她当然不会自恋到觉得权仲白是在怜惜自己。
想必在深宅大院生活的,除了自己这样“无病呻吟”的小娘子之外,还有权仲白真心怜惜的人吧。
“一天煎服三副,当晚就能退烧了。”权仲白就写了方子,递到了白露手上,“第二天再吃两副,可保无事。”
又扫了七娘子一眼。
“以后再不要把事都压在心里了。”他已没有了那股急切的关心与愤懑,多了几分形于外的礼貌,“杨姑娘,你的禀赋在女流中已经不算太脆弱了,只要能善自保养,必可康健一世。多保重吧!”
说完,就背起药箱出了屋子,连一点留恋都不曾有。
这个权仲白,来像一阵风,去也像一阵风。
白露并几个婆子都忙追了上去,请他到后堂稍坐吃茶。
隐约还能听到权仲白在院子里说话的声音,“……此来只是人qíng,倒未必要……”
正在葳蕤,七娘子就看到九哥从院子对过的厢房里推门出来。
“权世兄!”九哥就客客气气地对权仲白行了礼。
权仲白忽然站住了脚。
就冲九哥招了招手,扳住他的脸仔细地相了相。
又带着九哥进了七娘子的屋子,累得五娘子和六娘子忙不迭地缩回了身子。
权仲白也不曾留意,就着砚台里未gān的残墨,又写了一张药方出来。
“这两年来,你脸上的旧伤处进了chūn天就会作痒,是不是?”他一边写,一边问九哥。
九哥满脸的叹服,不由自主,就挠了挠脸侧。“是。权世兄真好医道!”
权仲白就摇摇头叹了口气。
“真不爱给你们这些豪门里的小少爷、小姑娘诊治。”他发起了牢骚。“一个个心里藏的都是事,做大夫的,不问不是,问了更不是……”
九哥和七娘子齐齐一怔。
“你脸上的伤口不像是匕首所刺,倒像是被剪子、锥子一样的物事所伤……是不是?”权仲白一边写,一边就问。
九哥不禁和七娘子对视了一眼。
七娘子也是满心的茫然。
浣纱坞前发生的事,七娘子到现在也没有一点头绪。
隐约只知道九哥行事的动机,是为了给她出气。
“看你不答,就当是咯?”权仲白就吊起眼,似笑非笑地凝睇着九哥。
这一眼望过来,风流就如一砚半倾的水墨,溅了一屋子都有墨香味。
去了那一层潇洒不羁的外衣,原来权仲白倜傥起来,竟是这样的……
五娘子和六娘子的抽气声透过帷幕,隐隐传到了七娘子耳朵里。
九哥半垂下眼,咬住了下唇,没有作答。
“金酸银苦,酸疼苦痒,伤你应该是一把银器,我说得对不对?”权仲白就责备九哥,“就算你要诬赖你那许家表哥,也该悄悄和我说明真相,我开几服药给你吃,就没有今天的事了。”
他chuī了chuī手中的药方,塞到了九哥手上,“作痒的时候配齐了敷上,过几年也就没事了。”
九哥期期艾艾,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难得地露出了局促。“权、权世兄……”
“怎么?”权仲白就停住脚步,讶然回望。
见了九哥那一脸的yù言又止,他笑了。
“放心吧。我和你那个表哥,也不大对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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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仲白到底没有进后堂吃茶,连诊金都婉拒了。
大太太也只好自我解围,“人家也的确不差这么点子银钱。”
李太太和大太太都只是隔着窗户看了权仲白的半边脸。
就已经赞不绝口,“虽然单看五官不觉得如何,但形容举止,的确是风流文秀,当得上美男子三个字。”
六娘子更是已经彻底被权仲白迷倒,“一举一动,竟是把别人都比到了泥里!”
看她的样子,十一郎早成了昨日huáng花。
的确也是,六娘子今年才十岁,就算古人早熟,她也还远远没到“今生今世、此qíng不渝”的年纪。
对十一郎的一点点好感,容易泛起,也就容易消退。
七娘子吃了几服药,也就真的康复了过来。
就和白露感慨,“要少cao心,少cao心……又哪有那么便宜的世道,说一声不cao心,就真的什么都不用cao心了。”
白露却也是一脸的迷惘痴狂,“从前在太太屋里的时候,听太太夸奖李家的几个少爷‘美姿仪’,其实真正美姿仪的,是权公子才对!”一点都没有留心七娘子的话。
只有五娘子没有被权仲白旋风刮走。
“又不是没见过比他更俊秀的人!”五娘子就很不齿这些女儿家的轻狂,“不过是行为举止优雅得体……我是没看出什么好!”
权仲白引起的旋风尚且不止于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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