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别的少,达官贵人是不少的,除了江苏本省的衙门,还有江南总督的全套班子。
这些个达官贵人家里,又怎么能少得了娇滴滴的小娘子、多愁多病的少奶奶?
自然,真个痼疾缠身,绵延难起的病患也不是没有。更有一身富贵病的老太爷、老太太……
还没有进腊月十五,上门求医的队伍就把张唯亭张先生的府门都塞住了。
就连杨家都有人上门辗转求qíng,想请小神医上门问诊。
大老爷也不由得和大太太感慨,“从前不晓得权家人怎么叫二公子学医。现在才晓得,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就是换作状元到了苏州,怕都没有这样的阵仗。”
大太太若有所思,“听说权少爷自幼身子就不大好,是久病自成良医,倒是一点都看不出来。”
七娘子也有些吃惊:权仲白看着虽不说健壮,但也和病弱扯不上一点关系。
不过,他看起来的确是比寻常人瘦一些。
难怪总觉得他穿得格外的宽大。
“这就不清楚了,不过达家三小姐身子骨倒的确不好。”大老爷就沉吟着道,“也不晓得是不是这个缘故,虽然达家先后和许家、刘家议亲,最后还是把这唯一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儿许了权家。”
大太太不由得动容,“许家?说的是哪个儿子?不会是凤佳吧?”
大老爷似笑非笑,“不是凤佳又是哪个?恰好也就是在两年前,凤佳溜出来与你同下江南的时候。”
大太太的脸色就有几分不好看了。
那几年,许夫人几乎封封来信都要提起五娘子与凤佳的亲事。
自从凤佳在杨家闹出了那么大的事,许夫人也就再没有旧事重提……
原来还有这一段勾当暗藏其中。
“三姐怕也是有几分不好意思!”她就辩解似地对大老爷解释。“毕竟凤佳闹出了那么一摊子事……”
“达家这个三小姐,是庶出。”大老爷却没有搭理大太太的话茬。“不过是写在了嫡母的名下……虽然惠妃这几年荣宠非凡,但要把庶出的女儿许给平国公嫡子,达家也的确非分了些。”
“何止非分!”大太太义愤填膺,“简直是不要脸!也亏达家想得出来!”
大老爷就看着大太太笑了笑,“权家和达家结亲,无异于又给皇长子添了一门助力。”他提醒大太太。
朝中风起云涌,正酝酿着天大的变化。
权仲白和达家三小姐,不过是话引子而已。
想到朝中的事,大太太也沉下了脸色。“父亲是打定主意了?”
“泰山预备明年三月、四月里,上书皇上,督促太子出阁读书。”大老爷神色奥妙,“私下也已经串联起了二十多个官员。”
“都有什么名字?”大太太的眉头越皱越紧。
大老爷就说了十多个名字。
无一不是名动一方的军政大员,平国公许衡的名字赫然在目。
“三姐夫不是正带着凤佳镇守边关……”大太太的话才说了一半就顿住了。
就是因为平国公正在边关练兵,他的意见,才这样举足轻重。
大老爷身为秦帝师的女婿,又是江南总督。秦帝师要串联官员保太子出阁读书,当然第一个就想到了这个好女婿。
这可不是往日里的小打小闹,一步踏错,说不准就能让杨家就此覆灭。
大太太前思后想,面露犹疑。“孙家怎么看?”
“定国侯暂时还没有点头。”杨老爷面色深沉,“还在等我们的意向。”
“还是先看看风头吧。”大太太咬了咬牙,“老爷你的意思呢?”
尽管是秦家女,到了关键时刻,大太太还是以杨家主母的身份来考虑问题。
大老爷目光柔和,“这还有好几个月呢,先过了年再说吧。”
大太太也自失地笑了笑,“是啊,过年,就别担惊受怕啦!”
过了年,太子就十三岁了。
胜负就在明年。
75疑云
杨家的这个年,过得简约而不简单。
二老爷虽然没有能回来苏州,但也殷勤地派人送了不少年货回来。往年,他可没有这样大方。
送回来的年货不但有京中的土产,还有名贵的家具、值钱的摆设……
“二弟也未免过于小心了。”大老爷哭笑不得。
二老爷是不大看好自己在京里的前程。
担心大老爷万一倒台,他受了牵连被贬回乡时,这些值钱的大件不好处理。
京里传来的消息一日紧似一日,惠妃和皇后之间的斗争似乎也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刻,这当口又传出了皇上欠安的消息。
一整个年大家都过得惴惴不安。
大太太又要忙着安顿家下的年货,又要忙着和一众贵妇人应酬,又担心着二娘子生产的日子快到了,加倍打点了年货送去。才过了人五日就觉得头晕恶心,嗽喘难当,勉qiáng过了几日,终于起不来chuáng了,只好托二太太代表杨家四处应酬。
众人都知道大太太有恙,也都不敢上门打扰,杨家的几个小儿女,倒是过了个清静的年。
七娘子就请准了大太太,轮流给院子里的下人们放假。“一年到头也不容易,腊月里事多没有办法,今年正月空闲,一人轮休三日吧。”
西偏院的下人们自然是笑逐颜开,九哥并五娘子也不甘示弱,都纷纷给自己的丫鬟放假,一时府里上下,都称颂七娘子是个善心人。
七娘子就暗地里嘱咐白露,“你去探探小雪和处暑……也是一道出来的小姐妹,倒不好叫人说你得了意,眼底就没人了。”
白露和立夏除了府里按例发给的新衣、赏钱,都得了七娘子给的两件新衣,几样钗环并五两银子的“过节费”。这个待遇就算是在小姐里,也只有五娘子屋里的谷雨、chūn分能比了。
白露就心领神会地答应了下来。
七娘子又安慰立夏,“等白露回来了,马上放你休息。”
立夏一点意见都没有,“白露姐年纪大,又是太太屋里过来的,凡事当然要先尽着她。”
七娘子满心的赞赏,恨不得摸一摸立夏的头,夸奖她好学上进。
这丫头能看明白这一层,可见是进益了。
就又开了钱匣子,找了个二两的小银锭子塞给立夏,“别嫌少。”
立夏不收,“您已经赏过了。”
七娘子额外赏了院子里的四个三等丫鬟、两个粗使婆子一人一两银子,两个管事妈妈平时虽然也不管什么事,但也得了四两银子——都是两个月的月例。她们两个二等丫鬟,本来也就是四两银子,能得到五两的赏赐,已属破格。
七娘子私底下又塞给她一个月的月例,要是被白露知道了,那多不好意思?
“叫你拿你就拿着。”七娘子沉下脸,“我这里也不少你这二两……回去给周叔打酒喝。”
立夏也只好默不做声地把银子收进了荷包里。
七娘子现在的经济qíng况,今非昔比。
她一向节省,这两年来除了逢年过节定时接济封家,就没有什么别的支出了。
封锦中了案首之后,这两年封家的田土收成又好,封太太今年就特地托周嫂子送了几件jīng致的小衣裳过来,请七娘子别再送银子过去了——封家已经能自给自足了。
大太太在银钱上又是真不小气,平时零零碎碎,一出手就是十两银子的给。
如今七娘子的私房竟也有三百两银子了。
也是一笔小小的财富!
在民间,多有为了二两银子杀人的,三百两银子,已是很丰厚的家事了。
杨家的这几个女儿里,倒是六娘子手里最没油水。
三娘子、四娘子自然有四姨娘照拂,四姨娘也自然有大老爷照拂。唯独七姨娘多年无宠,六娘子手里就只有按时送过去的月例。虽不能说捉襟见肘,但也紧紧巴巴的,吃穿用度,也都是靠官中的那一点份例。
七娘子早有心帮六娘子一把。
不过,都是姐妹,说起来六娘子还是姐姐,这个忙该怎么帮才不会惹得大家尴尬,还需要仔细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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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露回家度假,七娘子就只有带着立夏行走。
立夏虽然也有两三年的资历了,但平时只是安心在屋里做活,还真的很少出西偏院,更少到堂屋走动。
不免就有些怯场。
七娘子也不说破,乘白露不在的几天里,不是带着她到月来馆、小香雪去找姐妹们说话,就是带着她进堂屋为大太太侍疾。
久而久之,立夏也渐渐地挺起了脊背。
她毕竟xing子沉稳,不是那等上不得台盘的轻狂之辈。虽然言行举止尚带青涩,但有立冬、立chūn帮忙照拂,很快也懂得了台面上的规矩。
七娘子看在眼里,就很是欣慰。
立夏如果一直不能到台面上服侍,白露也就一直不能解放出来。
她还有不少事想要嘱咐白露去办呢……
立夏也该学着来办台面下的事了……
七娘子就一边思忖着,一边带着立夏进了堂屋。
王妈妈、梁妈妈正好一道掀帘子出来。
“七娘子!”梁妈妈笑容满面。
王妈妈也难得地露出笑容,“七娘子。”
七娘子就拉着两个妈妈的手,先问过王妈妈家里的小猫,又问候了梁妈妈家里的小狗。
应酬过了两个妈妈,她又把立夏留在外头和几个小丫鬟说话,自己进了东稍间。
东稍间里有一股浓重的药味。
大太太的咳嗽声透过帐幔传出来,有些发闷。
五娘子和九哥肩并肩地坐在窗边,正低声说话。
七娘子就上前几步,给大太太请了安,又向五娘子行礼。
“五姐。”
五娘子大剌剌地点了头,“你来啦?”
九哥迫不及待地告诉七娘子,“北边打起来了!”
“啊!”七娘子吓了一跳。
不期然就想到了许凤佳。
上回不是听说他跟着平国公在边境练兵?
这说是练兵,其实就是预备着有事可以援手……边境有了战事,平国公肯定是要留下主持大局的。
“怎么就打起来了?”她不禁就问。
大太太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
“北戎一向有犯边之意,去年江南收成虽不好,也还算过得去,他们漠北却是寸糙不生,怎么能不打起来……”她话间还带了嗽喘之音。“你们回去不要乱说,这是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战报,要不是你父亲要调集粮糙运往西北,我们也不知道……”
古代信息传递不快,西北和江南之间相距千里,如果官方有意封锁消息,恐怕半年后江南人民都不会知道西北的动乱。
“老家应该没什么事吧!”九哥有几分担心地嘀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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